谢衡之没有熏香的习惯。自亦泠走后,这间屋子再也没有燃起过香炉。所以见他回来了,她连忙道:“大人,是老夫人吩咐奴婢来点香,说屋子里药气太重了。”谢衡之点点头,让她退下。待门再次合上,谢衡之抬头环视这间空荡荡屋子。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这一刻,他闻着熟悉的香味,终于确定,她真的走了。这座府邸,再也不会出现她的笑容。-此时的芜门关城外,天色早已黑如墨。亦泠穿着一身质朴衣衫,坐在驿馆厢房里,不时地环顾四周。已经离开上京这么久了,她日日都宿在不同的驿馆,却还是很恍惚。她真的走了,真的离开谢衡之了。这些日子好像极为漫长,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抵达目的地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又好似白驹过隙,眨眼间,她已经离上京有千里之距。直至今日,她晨间睁眼时,还感觉自己睡在林枫院里。响起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将亦泠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起身开门,将亦昀迎了进来,关上门,才问:“你怎么出去这么久?”谢衡之苏醒那日,已经过了亦昀原定启程回赤丘的日子,再拖延下去,他也许会赶不上林将军所定的归期,将以逃兵论处。可是他走不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让亦泠一人留在水深火热的上京。谁知就是那一天,亦泠竟然主动找上了他,说要跟他一起离开上京。于是亦昀当即收拾了行囊,带着亦泠连夜上路,赶往赤丘。他既担心路上节外生枝,又害怕赶不上归期。所以姐弟二人策马而行,日夜兼程了二十多日,终于在今日傍晚抵达了芜门关。几里外,便是芜门关城门。但他们却停住了脚步。芜门关乃大梁交通要道,是人员和物资流通的关键节点,过往行人和货物盘查得格外严,不似他们之前所经的城池,靠着银钱打发或者绕小路便可通过。他们不敢贸然前往,便先在城外驿馆落了脚,想着探清楚情况再决议。谁知亦昀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我藏着看了许久,他们盘查得十分仔细。”亦昀愁眉苦脸地说,“身份信息、路引,还有携带物品,此行目的,及货物的来源去向全都要核对,半个时辰都过不去几个人。”又在外头的茶棚里跟人打听了,这芜门关的关都尉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给他天大的好处都别想蒙混过关。而这芜门关又是通往他们目的地的唯一通道,别无他路。亦昀坐了下来,揉着太阳穴。“这芜门关恐怕是不好过,不如先停留几日想想办法。”“停留几日?”亦泠说,“你的时间可经不起耽误的。”“是啊……可是姐姐你没有路引也没有文牒,不可能过得去的!”在亦昀穷思极想之际,亦泠忽然道:“我有。”“我又不可能把你丢在这……什么?”亦昀抬起头,“你有什么?”亦泠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向斗柜。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黑匣子。亦昀:“这是什么?”亦泠:“你先去给我取笔墨来。”亦昀闻言,立刻去了。拿着笔墨回来时,亦泠还端坐在桌前,看着那个小匣子,目光凝滞不动。“姐姐?”亦昀把笔墨放到她面前,“这到底是什么?”亦泠突然回了神,但还是沉默片刻,才回答:“通关文牒。”“你怎么会有通关文牒?”亦昀问,“谁给你的?”“不是我的。”离开上京的那一日,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在权衡之后,去谢衡之的书房取了这个匣子。那时她还不确定自己去哪里,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阻碍。这个通关文牒,是她当时唯一的思量。但毕竟是谢衡之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并没有随意拿出来。“不是你的?”亦昀说,“那上头不是你的名字,没有用的!”又看了眼笔墨,惊诧道:“难道你想篡改信息?不可能,会被看出来的!”亦泠摇了摇头。她在书房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时,谢衡之只盖上了章。“这是空白的,我现在填上信息,应当能用。”只是这匣子上了锁,她当时走得急,来不及打开,只能将匣子一起带走。“你先想办法把这个锁打开吧。”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去想办法?亦昀盯着那锁看了看,随机拿起刀柄就砸了上去。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上的锁却如此劣质,被他一砸就开。打开盖子的那一瞬,亦泠却发现匣子里放着的不只是她看到过的那册通关文牒。在其下面,还压着一叠……她愣了一瞬,伸手将其取出。潦潦一翻,竟然是几十张大额银票。多到足够一户人家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而那册通关文牒——亦泠手指轻颤,翻开它时,看见上面已经写上了“亦泠”二字。第85章过了芜门关,就算是踏入了大梁边境。荒草萋萋,孤烟袅袅,四周怪石嶙峋,枯枝横斜,几里路都难见行人。若是亦昀一人,他还可找个山洞凑合着过夜。但是有亦泠同行,夜里必须宿在安全的驿馆里。又因离亦昀归营的期限越来越近,二人只能白日里一刻不歇地赶路。终于,在半月后的一个傍晚,他们终于在余晖中看见了古朴的赤丘戍堡。风卷彩旗在风沙中猎猎作响,亦昀望着即将关闭的城门,松了口气。还好在最后一天赶上了。回过头,看着一旁的亦泠,目光微顿。虽然她裹着面纱挡风沙,却依然能看出她的消瘦。在出发当日,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前路有多艰苦,只想着赶紧离开。如今终于抵达了赤丘,亦昀回想这一路走来,经历过暴雨冲垮山路,碰到过烈日晒到中暑,遭遇过地痞流氓的纠缠,还曾在某个驿馆过夜时发现被褥里有蛇虫。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姐姐,竟然全都挺了过来,甚至从未抱怨过一句。而此刻,只剩最后一步了,亦泠望着赤丘的城墙,眼里却透出了些许彷徨。“姐姐?”亦昀问,“你怎么了?”“没事,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累。”“那我们早些进去吧。”亦昀看着前方城门,笑了笑,“赤丘虽贫寒,百姓却淳朴善良又热情,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姐弟俩扬鞭,在苍茫暮色中策马进入了赤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