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内容都完全符合阿舍尔猜想,并经由高级虫族的描述,在青年的大脑里勾勒出另一个发生在天空深处的大概故事——数百年之前,或许是更久。高级虫母在子嗣的追随下坐上了天空之城的高位,他拥有伴侣、拥有追随者,也同样拥有空中超前于地表的科技。在一代又一代的虫母里,他已经是极为优秀的存在了。但这些荣誉和辉煌,并不能令他满足。他本该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延续、发展虫族,却因为一己私欲,想要将空中的王座占为己有。与其做有年限限制的虫母,在老年后失去权利,体验这一身份更迭的落差,不如牢牢把控着一切,成为天空之城永恒且唯一的王。于是他自封为王虫,背离一代又一代虫母的交替规则,以高等级的雄性虫族为食,以地表诞生的虫母为养料,将自己拥有王座的时间无限延长,直到现在。贪婪造就野心,权力成就野心。高级虫母所拥有的权利和势力,为他铺平了这一条道路,甚至在很久以前的最初时,他的伴侣、他的子嗣也都是魔鬼的放纵者和饲育者。——是他们亲手喂养出了一只贪得无厌的魔鬼。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只魔鬼会有失控的一天。云端上的高级虫母盛极一时,轻而易举地就将地表虫族玩弄于掌心之间。于是努力跨越等级的高级虫族变成了草场里吃得最壮实的肉畜,它们为了追随虫母而努力,却不知道跨越等级的那天,就是它们的死期。而地表上无数代诞生的虫母,只要驯服子嗣稍微起色,便会被云端之上贪婪的猎人盯上——或许是在某一日骤然消失,连带着虫母和其子嗣都无影无踪,一如阿尔法曾经的兄弟。地表上漫山遍野的雄性虫族,就是高级虫母养在自家后花园里的天然肉畜,他会随机选择自己心仪的口味,于王座上享用美食珍馐。至于阿舍尔,他也曾是高级虫母“菜单”里的一员,甚至是一只被看重着的,长势喜人的“肉畜”。那时候高级虫母都已经想好要配什么佐料去享用自己的美食了。只是云间自诩“老饕”的食客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看好的“肉畜”,竟然也有翻出他掌心的能力。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猎物,这才派出了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但向来战无不胜的伥鬼下属,此番竟然接连失利。此刻,听到塞克拉解释的阿舍尔移目,看向被小怪物牢牢按在地上的不停翻腾的机械鸟。塞克拉的视线也随之转动,诡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厌恶,眼皮战栗地抽动诉说着不喜。“……那东西是真的很危险!所以我才想阻止你们碰它,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们地表这么危险,说话大声点就有白花花的东西掉下来砸虫,虽然没多疼,但也挺麻烦的。”“这两天我为了找地表同类,不知道被砸了多少回,真的是太危险了……”一开口,原先那股异域风几乎无法在塞克拉身上留下痕迹。原本还会暂时为这张另类风格的“天菜”脸短暂失神的阿舍尔嘴角微动,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好好一张脸可惜长了张嘴”。阿舍尔心念微动,“……它的寄生范围是什么?除了能够控制机械鸟,血液寄生能不能远程监视?”塞克拉一愣,他想了想道:“活体生命或者机械造物都可以,至于远程监视……”这个问题似乎令高级虫族陷入了思考,“没办法做到100%的监视,但肯定有一定程度的互通。”顿了顿,他低声道:“母……王虫似乎总是对地表了如指掌,他总能知道地表上的一些事情。”阿舍尔沉吟。他不确定自己迫降星球后,因为模拟器变成虫母的动态对方知不知道,但眼下的危机均是来源于沼泽湿地的那一次袭击。王虫的视线并非遍布整个星球,那么他对阿舍尔的感知,仅仅是因为精神力上的变动吗?塞克拉的话解答了阿舍尔的疑惑:“虫母本就同源,一代一代的相互更迭传递,上一代的虫母可以感知到下一代的虫母……王虫就是靠精神力间的关联性,才能精准抓到其他新一代的虫母。”“最开始王虫对新生虫母的抓捕很迫不及待,但后来他放宽了时间限制,似乎是想等到新一代的虫母成长起来,再连带其子嗣一起当食物。”说到这里,直性子的塞克拉脸上露出了深层次的厌恶,就连那张杂糅神性和诡谲的面庞上都浮现了阴沉。“……他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贪婪,地表上代代更迭的虫母,以及需要长时间才能跨越高等级的虫族不足够填饱王虫的胃口。”“后来,他将目光对向了自己的伴侣和子嗣。”曾经在云端纵容魔鬼欲望的那群高级虫族怎么都没想到,这场大火会烧到他们自己的身上。当地表虫族不再够满足王虫的胃口时,他们这群唱响忠诚之歌的追随者,自然首当其冲。塞克拉看向了那双铅灰色的眼瞳,轻声道:“王虫的胃口不可抑制,然后他变成了天空之城。”早在很多年前,天空之城也曾盛景一片,但现在则变成了一座唯有机械构成的空城。那一瞬间,阿舍尔毛骨悚然。第38章我想叫你妈妈虽然塞克拉出生在云端之上,自小见识过那座天空之城曾经的繁华与冷落,但王虫对于自己的伴侣、子嗣都格外防备,甚至这么多年来,能够被纳入“心腹”的,也只有库亚一个。因此塞克拉所能给出的问题答案,也仅是他的权限在天空之城中可以看到的内容——机械鸟的数量是有限的,因为曾经制出机械鸟的“创造者”已经不在了。天空之城内部虽然生命稀少,但延续近百年的机械巨人却多如牛毛,虽然无法降落至地表,但足以将云端护得水泄不通。即使因为长达数百年对同类的吞噬,王虫手底下可用的虫寥寥无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实力薄弱、有可乘之机,反而会因为可入手的地方少而固若金汤。任何生命都将具有“改变”的特质,但由机械构成的死物不会,它们从一而终,只听命于那个掌握着遥控的对象。通过这层表面叙述总结而来,浮空陨石之上是一座被机械填充的空城,易守难攻。不够。这点儿消息,根本不够。片面,笼统,相较于阿舍尔疑惑的问题更加地浮于皮毛,无法令他透彻地模拟出一座被高级虫族统治的城池。不过好在阿舍尔本身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从某种更加现实的角度来讲,在问题的了解与询问过程中,阿舍尔从未信任过这只自称来自云端的高级虫族。或许虫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思维习惯由人类定型的阿舍尔无法放松警惕、轻易交付自己的信任。毕竟塞克拉是一只自小就在云端之上诞生的虫族,阿舍尔想自己就算再傻白甜,也不至于蠢到相信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陌生对象,观察、考量、思索才是最正常的接触行为。甚至就连最初就与他性命相互联系的小怪物,也是在对方献出半块心脏后,那所谓的“信任”才得了阿舍尔的正视。从某种角度来讲,阿舍尔易于讨好,却极难取信。此刻,面对看起来似乎是直性子的塞克拉,阿舍尔也只是端起一副轻轻薄薄的温柔面具。或许是因为笑得多了,也不会叫对方觉得虚假,反而引得塞克拉目光灼灼,忍不住感慨地表虫族吃得好。“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呢?”人形外表的虫母轻轻笑着,他的五官里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哪怕是光线暗沉的冰洞,也因为对方的笑容而愈发灿烂。塞克拉看呆了。然后他被始初虫种喉咙里微哑的嘶鸣声警告。失神的高级虫族不安地舔了舔齿尖,原本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性子竟染上了几分面对虫母的小心翼翼。“我……可以留在这里吗?”他离开天空之城,就是为了寻找地表上的同类,或许无法如所想那般顺利、只能独自流浪,也或许运气好点,可以找到一个愿意接纳自己的家族……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塞克拉都可以接受——只要能让他脱离云端的阴影就好。阿舍尔眼眸微闪,他需要确认自己留下的是“帮手”,还是来自高级虫母的“探子”。阿舍尔:“这样吧,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您问就好!”面对正色的年轻虫母,塞克拉不由自主用上了敬语。阿舍尔眉眼微弯,声音依旧温和,“如果没有遇见我们,你原本准备在地表做什么?”“……大概是找到同类吧。”塞克拉有些迷茫,将自己本来的想法告知了对方。塞克拉:“其实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不论如何,我只是想离开天空之城,离开母、王虫,以及库亚。”提及“库亚”时,塞克拉的神情浮现出种两项矛盾的情绪,是厌烦排斥,也是斩不断的记挂。对于“库亚”这个名字,从塞克拉的叙述中,阿舍尔也并不陌生——曾经的同卵兄弟,儿时最好的伙伴,长大后的不理解与背叛,以及最终的分道扬镳。阿舍尔循循善诱,“可单纯地离开并不能解决问题。你离开了,云端之上的王虫也不会因为你而少吃一口肉,猎杀新生虫母和高级虫族的活动也不会停止。”塞克拉脸上闪过迷茫。如果不是演技极好,那就是真的单细胞生物。这样看起来太好懂了。阿舍尔心中留意,继续道:“所以,面对这些,你不想做些什么吗?比如拯救?比如反抗?”拯救谁?拯救那些可能沦为肉畜的虫母和高级虫族吗?反抗谁?反抗久居高位,已经完全破坏虫族循环特性的母亲吗?帝都星上,很多实验室的同僚都以为阿舍尔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卷王实验狂,几乎很少人知道他也是个能言善辩的。毕竟药剂研究不便宜,平日放在实验室内可随意取用的药剂材料,价格说出去只多不少。一整个研究所里那么多实验室,上头分配的资金却是固定的,至于自己的项目里能得到多少支持,要么靠手里的成绩、要么靠一张嘴皮子,至于阿舍尔……他二者都占,才能一向在整个研究所里都拥有最好的实验器材和药剂材料。于是此刻,面对被看透八成性子的塞克拉,阿舍尔游刃有余,完全就是大人哄小孩的姿态。至于塞克拉自己……本就一根筋的高级虫族因为王虫吞噬同类的操作,哪怕在天空之城上都没怎么接受过教导,他的同类、他的长辈早死于王虫腹中,自然也没谁告诉他正确与错误。他如一片白纸,算不得聪明,但好在身处黑暗,也因本性而保留了几分对正确的模糊追求。阿舍尔笑意更甚。他想,虽然不至于信任,但至少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可造的未来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