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其实,有三四年,师娘对我也不是那么好。”熄了灯,周长城搂着万云,有夜色的遮掩,才敢把这些陈年心事说出来,他闷声闷气的,“应该是我住到师父家第二年左右,尽管搬去大通铺睡,但白天还是在他们家吃饭。一直到我成为临时工之后的两年,师娘的脾气都异常暴躁,每天脸色都很差,对我吹毛求疵,我在她家里就是连喝口水都胆战心惊的。”
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几年她好像对谁都是这样,看谁都不顺眼,小芬姐和小伟都在市里,没有怎么体会到。但不论是师父小梅,或是我,就是邻居们,那几年都挺怕她的。”
邻居们还背后给李红莲取了个外号,叫她红斗鸡。
万云躺在周长城的手臂上,玩着自己的头发,拿发尖尖去戳周长城的小臂,刚还想骂李红莲这人怎么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但一听她对谁都这样,才把这句话吞下去,想了想,好像在一本万雪给的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的事情,问:“你师娘今年多大啊?”
她决定和李红莲划清界限,那是城哥的师娘,跟她没关系,以后要注意改正称谓。
周长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很快回答:“师娘的证件上写大了三岁,其实她今年才四十六。”
“那可能是妇女更年期综合征。”因为这个学名拗口,万云还特意多看了几眼这几个字,花心思记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到了四五十岁会有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她们自己却很难分辨出来,好多都和家里人闹得山崩地裂,过好多年才能好。
“什么综合征?”周长城紧张,他再觉得那几年委屈害怕,也不愿意师娘有什么事,“师娘得病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病,不过好像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万云让周长城开灯,找出那本杂志,翻到一个讲更年期综合征的母亲和青春期儿女互相对抗,误会,最后又合家欢的故事给他看,上头列举了一些更年期的症状,就有周长城说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炸的特点。
看完那个不长的故事,周长城放下心,原来是这种“病”,现在师娘好像过关了,又恢复了原来的性子,他关上灯,重新搂着万云:“读书就是能学到知识。”
“那几年,我天天都怕自己做错什么事,引得她大发雷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师父也经常借口厂里通宵赶工不怎么回去,有时候会在大通铺和大家伙儿挤一晚,原来也是在躲着师娘。
周小芬和周小伟在市里,因此躲过了这一劫,在他们姐弟心里,师娘就是那个干练泼辣讲义气的母亲,主要是小梅年纪小不会说,周长城和他们有隔阂不好说,师父周远峰更不可能主动和孩子们诉苦,他们无从得知家里的这些细枝末节。
也正是因为李红莲那几年长期睡眠不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把一些前尘旧事拉出来反反复复地想,实在无人诉说,就全都倒给了才十六七岁的周长城。
“其实师娘也挺不容易的。”周长城把积攒了几年的话,一点点告诉万云。
本来周长城还想着回来用完那两个避孕套的,被万云那几滴眼泪一打岔,又说了一些心底话,夫妻俩儿反而谈兴大盛,说起了自己身边的人。
万云拿了蒲扇来扇风,问:“为什么这么说?”
“师娘的娘家是卖杂货的小商人,但是她爸妈抽大烟,把家业败了,一败家业,就先是把她两个姐姐卖到了外地,哥哥娶不了妻,被招赘了,她年纪最小,本来再大一点也要卖她,但是新社会不允许人口买卖,师娘一到十六岁,立即就想找人嫁了,生怕被她爹妈卖到外省他乡去。”
这些都是那几年周长城在师娘那儿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