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不再急骤,一辆轻车,在十余骑士的护卫下,疾驰在临安御街之上。
近来因为皇帝遇袭、宰相被杀,再加上今晚的这场暴雨,临安这座不夜之城的灯火也寥落了许多,街头几无行人。
车中,赵璩慵懒地倚坐着,半卷着车窗,看着外面不时闪过的一抹灯火。
两宫下达的中旨,并未说明这个时候召见大臣们是为了什么。
但是在大雨滂沱的深夜,开禁宫之门急宣大臣,还能是为了什么?
一向不着调的鹅王心里很清楚,这是官家驾崩了。
之前进宫请安的时候,传出的消息还说官家病情好转了,如今看来,那都是为了安定民心故意散播的消息吧。
赵璩轻轻叹了口气,这么晚了,从美人被窝儿里被喊起来,冒着大雨进宫。
虽然他没有起床气,心里也是不太舒坦的。
这么晚宣我进宫,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议立新君吗?
赵璩唇角勾起一抹讥诮,风花雪月本闲,奈何庸人自扰啊。
他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假寐。
官家死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伤心。
也许,游戏红尘的人,骨子里都是有点看破红尘。
他和赵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见了便是考教他的学业,给他讲一番大道理,再不然就是罚他抄书……
不过,惆怅总是难免的。
……
都指挥使莫龙冒着风雨,急急赶回皇宫了,披挂起来,和杨沅一起,驻守在宫门两侧。
宰相和尚书们,已经有几位进去了,这让气氛显得更加紧张。
两旁的御龙直侍卫,和莫龙、杨沅腰间,都缠着白绫,民间尚不知其事,宫中已尽皆缟素。
忽然,一个腰缠白带子的小黄门急匆匆赶来,宣旨道:“两宫旨意,着御龙直杨沅,领一都人马,赴垂拱殿警戒。”
莫龙有些羡慕地看了杨沅一眼。
谁都猜得到,两宫在垂拱殿连夜召见大臣,必定是议立新君。
而直接带兵布防于垂拱殿,确保皇权交接顺利进行的杨沅,这就是一份抹不去的从龙之功。
杨沅听了旨意,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连忙答应一声,点了一队人马,领着他们往垂拱殿而去。
宋朝军制,五十人为一队,两队为一都,这就是一百人。
杨沅带队正走向垂拱殿,两个蓑衣人便从后面赶来。
杨沅回头一看,讶然道:“大王?”
赵璩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杨沅。
赵璩有点懵,愕然道:“二郎?本王记得,你不是在皇城司任职吗?”
杨沅:“……枢密院。”
赵璩憬然道:“哦,对对对,枢密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沅道:“皇后娘娘钦点,下官暂被调入御龙直听候差遣。”
皇后钦点?
赵璩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吴氏虽然是一位贤后,但……终究是对他这個自己养大的孩子更偏心一些。
赵璩暗暗叹了口气,看看杨沅,不放心地问道:“你进了殿前司,那你还考不考状元?”
杨沅道:“考啊,下官只是暂调。”
赵璩点点头,欣然道:“好,这进士,还是要考的。”
赵璩若是对一个人投缘,那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对他好。
赵瑗和他都是太祖赵匡胤一脉的子孙,但是到他们这一代,已经传了七代了。
你和你六代之前同一个父亲的亲戚,现在能有多亲?怕还不如一个同学、一个同事亲络吧。
赵璩与赵瑗何尝不是如此。
但,他看赵瑗投缘,就对赵瑗真的好,对杨沅也是一样。
大宋重文抑武,就算枢密院和兵部也是一贯由文官把持。
像杨存中这种武将临时掌握枢密院,只是特殊时期的特例,不可能持久。
赵璩对此心知肚明。
不管在位的是他养父赵构,是他大哥赵瑗,还是他,只要时局稳定下来,第一件事,一定就是把杨存中从枢密使的位置上调走。
武将本已领兵于三衙,如果再掌握了拥有调兵权的枢密院,谁敢保证不会再现五代十国弑君如屠狗的一幕?
况且,没有大战,武将的升迁就太难了,杨沅若想走的更高更远,就必须选择最正确的一条路。
再往前去,两人就要分道而行了。
赵璩向杨沅挥了挥手,正要随那内侍离开,杨沅忽然道:“大王在天目山下的别院,今年可能落成么?”
“嗯?”
赵璩不明白他何以突然问起此事。
心念一转,赵璩就懂了。
他深深望了杨沅一眼,道:“别院今年一定建成,到时本王邀二郎同去一游。”
他这样一说,杨沅也懂了。
杨沅抱拳一礼,再抬头时,赵璩已经跟着那小内侍走的远了。
……
垂拱殿外,禁军森然而立。
垂拱殿上,两宫并坐于珠帘之后,两位宰相、一位枢密使、六部尚书,共十一人,分别于两侧。
大殿之上,十分的压抑,只是偶尔有人端起茶盏轻抹茶叶时发出的声音。
韦太后和吴皇后已经把皇帝大行,须立新君的意思说出来了,各位朝廷重臣,也都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拥立普安郡王赵瑗的,有枢密使杨存中、礼部尚书曲陌、兵部尚书程真、工部尚书侯可意。
拥立恩平郡王赵璩的,有右相万俟卨、吏部尚书谭鹰炆、户部尚书析折、刑部尚书张方旬。
四票对四票。
现在还有三个人没有表态,太后、皇后和左相沈该。
万俟卨有点惊讶,沈该是主和派,而普安郡王的主战倾向早就为人所知了,难不成老沈想投普安郡王一票?
还是说,他想在关键时刻投下决定性的一票,以期得到新帝的感激?
可是,恩平郡王赵璩是吴皇后抚养长大的,吴皇后会更支持哪个?
而韦太后……,老太太是个没主意的,而且与吴皇后婆媳关系非常的好。
再说,她马上就要变成太皇太后了,也不可能和皇太后闹出矛盾。
如此一来,新君之位就明确了,沈该那一票其实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沈该确实有点迟疑。
从立场上来说,他当然倾向于赵璩。
但是……,赵璩,无人君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