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杨沅私下里只写个干货条陈给鹅王不同,要求很严谨的。
杨沅之所以不慌,是因为文采不行的大臣多了去了。
曹泳是户部侍郎兼临安府尹,可他原来就是一个大富人的门客,哪有那么高的文采。
他就是靠他的幕客来做这些具体文案事务的。
杨沅自然也可以这么做,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罢了。
这时听贝儿主动请缨,杨沅有些好奇,忙起身道:“来,那你且试一试。”
杨沅让开了位置,贝儿便走进来,对薛冰欣礼貌地笑笑,在书案后面坐了下去。
她不忙着写,先拿过手札,将杨沅的原文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略一思索,这才胸有成竹地提起笔来。
她还真行!
贝儿就和盈歌一样,明明是外邦女子,可是学习汉人文化,咬字嚼字之认真细微之处,甚至比用惯了汉字的汉人更加清楚明白。
蒲押麻的野心很大,当初他谋划把泉州变成他一家一姓之地。
为此,他搜罗了很多美女,打算送给需要巴结联络的各级官员做敲门砖。
而其中的艾曼纽贝儿,他是打算送给大宋皇帝的。
送给大宋皇帝的女人,当然不能只去做一个花瓶。
为此他不惜重金聘请名师,对贝儿做了很多这方面的训练。
蒲押麻并不指望艾曼纽贝儿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能够成为大宋的皇后。
但是如果这个美人儿能够在政务上对皇帝有所帮助,且她的外邦身份会让皇帝更放心用她。
那么她对皇帝自然可以产生很大的影响,成为他在内廷的强大呼应。
蒲押麻并不担心贝儿是被掳来的买受的女奴问题。
首先,他只是买主,并不曾虐待过贝儿,两人之间谈不上仇恨。
其次,是他给了贝儿入宫做皇妃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贝儿一个蕃邦女子,注定不能得到宋国权贵们的支持。
所以,她想在内廷站稳脚,想要有大笔的金钱供她在宫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想在外廷有人呼应,就离不了他蒲押麻。
只不过,蒲押麻还是低估了大宋对于番邦女子入宫的抵触。
你要是高丽、大理、西夏国的女子,大宋官员可能还不那么抵触,毕竟长相没那么大的差异。
你一个金发碧眼的蕃婆子,想入宫做皇妃?
将来我们大宋出一个金头发蓝眼睛怪模怪样的皇子?
要疯啊!
士大夫们想想都要抓狂。
所以礼部尚书曲陌在察觉蒲押麻有这个想法之后,立即严厉警告,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然,他敢稍有蠢动,士大夫们就敢弄死他。
却不想,蒲押麻不惜重金精心培养的贝儿,如今却为杨沅所用了。
“好,好!贝儿,你写的好啊!”
杨沅大赞,薛冰欣就有些酸溜溜的。
人家以前不是在内廷就是在机速房,没机会做这些的嘛。
等着吧,我现在也不用去机速房坐衙当值了,我就好好研究一下“章、奏、表、议”,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大宋女子,会不如你!
薛冰欣这里暗暗下定决心,要跟贝儿这匹大洋马好生卷上一卷,杨沅那边却是看的眉飞色舞、心花怒放。
杨沅为了写这封奏本,那是好一通研究啊。
该用什么文体,该种文体需要怎么开头、怎么行文、怎么落款……
他写正经内容没用多久,这种题外功夫却是搞得他头都大了。
这时见艾曼纽贝儿信手拈来,不仅文体格式非常标准,按照杨沅的原文修文饰采也是一团锦绣,十分的贴切。
杨沅不禁喜上眉梢。
等艾曼纽贝儿用馆阁体把一篇奏疏写罢,让开位子,杨沅拿过墨迹未干的奏疏便看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顿时生起让贝儿做他幕客的想法。
让她做自己的女师爷,不仅可以让自己从这些繁琐、必须,却又没啥实际用处的案牍事务中抽出精力来,而且也有机会和她经常接触。
杨沅已经渐渐看出贝儿有她的信仰理念,这种征服过程,于他而言就特别有成就感了。
他现在身边又不乏绝色,不急着把她拿下。
那么,慢慢的接近,暗暗的征服,享受其中的过程,品味一个少女从抗拒到挣扎,最终束手就缚的过程,不比直接把她拖上床更加美好么?
只是,珠宝行、香料铺的生意铺设的很好,这方面的利润极大,也适合女子去做。
也不晓得贝儿愿不愿意放开生意,到他身边帮忙做事。
强人所难的事儿,他不愿意做。
从这方面来说,他还是很尊重他人的个人意愿的。
不过,贝儿看到他对自己写就的文章频频点头,颇为欣赏,心中勇气便渐渐攒足了。
不知道是因为海伦、阿法芙她们经常在她耳边灌输的缘故。
亦或是她之前一次次记忆清零,每次醒来记忆中第一个涌入的形象,都是那位把她从大海中救起的黑眸骑士的缘故。
再或者是杨沅近来夜宿菊庭,教薛冰欣修习蛰龙功,两人这厢恩爱兼修炼,她在旁边大受影响却只能独拥寒衾的刺激……
她越想逃离杨沅,脚下越不想挪动,心里还渐渐生出一种恐慌感。
她担心如果自己一味忙于经营珠宝店和香料铺,太多时间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那么很可能有朝一日,她在杨先生眼里,就和蒂尔热巴、娜娃尔她们一样“泯然众人”了。
那种被他视若无睹的感觉,叫她一想起来便说不出的难受。
一方面,她从小养成的虔诚信念,不是那么容易背弃的。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少女,尤其是独在异国、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少女,她是非常陶醉于她对杨沅的与众不同的。
从蒲押麻的大船上被救下来的少女,哪一个不是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儿,个个不逊于他人。
而杨先生唯独对她另眼相看,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暗暗陶醉欢喜的。
所以,她一方面恐惧于杨沅的接近,担心自己无法坚守她的信仰。
另一方面,一旦发觉杨沅有可能远离她,她又忍不住主动想靠过来,不愿失去他对自己与众不同的关爱。
贝儿就这么矛盾着,像一只既警惕于猎人的追捕,又贪恋猎人递来麦饼的小鹿,怯生生的、迟疑着主动靠近。
“杨先生,写的还可以吗?”
“好!非常好!”
艾曼纽贝儿的脸色便微微有些发热:“贝儿不想打理珠宝店的生意了,如果先生觉得贝儿能够帮上忙的话,贝儿……想做先生的内室。”
薛猪猪大吃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蕃婆子这么勇的吗?
这都可以说的这么直白吗?
啐!不要脸!
薛猪猪浑然忘了自己“移花接木”、“鱼目混珠”的壮举,义正辞严地腹诽起来。
杨沅也是吃了一惊,我正享受这种一步步引诱、征服的乐趣呢,这就把她拿下了?
贝儿道:“贝儿听文天先生说过,唐朝时候,就有一些官员,会收一些内室,帮助主人料理案牍之事……,贝儿……也可以的……”
薛猪猪松了口气,给了她好大一个白眼儿:“贝儿姑娘,那叫‘内记室’,和‘内室’一字之差,差别可大着呢。”
“啊?是叫‘内记室’的吗?对对对,是‘内记室!”贝儿一下子想起来了,满面通红地说。
蕃人学习中华文化就是这样。
有些东西,他们抠字眼抠的能叫你这个本国人都为之崩溃。
可有些常识性的东西,他们又很容易造成可笑的混淆。
薛猪猪撇撇嘴,嘟囔道:“一个可以上床,一个不可以上床,这都能记错?嘁!肯定是故意的!你下贱!”
……
如今金人即将南侵,朝廷该如何应对的问题,在朝在野都是最激烈的话题。
杨沅决定公开上书。
相信他这个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在这个时候公开上书表明的观点,会比任何人的意见,都更容易引起各界的注意。
不过,关于如何改革台谏系统的条陈,也该写好交给晋王了。
晋王是不会贪他之功的,这份条陈将会通过晋王之手秘密递上,与公开上书的这份“析金人南下书”同时落在官家的案头上。
只要自己这份改革条陈大有可取之处,令官家信服,对于这封公开书得到官家认可,也是大有助益的。
不然的话,一个尚未正式踏入政坛的新人,想让你的观点在官家心中拥有很重的份量,其实有些太想当然。
杨沅答应一旦任官,就让贝儿去做他的“内记室”,面对薛猪猪幽怨的小眼神儿,又承诺她做“内室”兼“内记室”,这才安抚好了二女。
然后,他便匆匆回府,准备把给晋王的条陈写完。
一回杨府,就见宋老爹、曲大先生还有计老伯和老苟叔都过来了,正在府里等他。
一见他回来,宋老爹便激动地道:“子岳,金人即将南下了,朝廷会与金人一战吗?”
四个老兵,看着杨沅,都是一脸的热切。
国人的勇气从未丧失,面对金人的威胁,他们生起的不是恐惧,而是凛凛战意!
杨沅沉吟了一下,对他们道:“金人只是虚声恫吓,向我大宋施加压力罢了。
完颜亮此人不是庸才,他篡位以来,一直想扩张金国版图。
对宋的第一战,对他来说具有重大意义,因此他是不会仓促南下的。”
计老伯和老苟叔听了,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他们还想重新应征入伍呢,哪怕他们这年纪和身体条件,已经不能加入禁军精锐。
便做个押粮运草的厢兵,他们也有机会重上战场、杀金狗、保家园。
可是杨沅竟然说这一次宋金两国不会打起来。
自从杨沅考中状元,他们对杨沅的话,便无条件的信任。
本身他们就崇敬读书人,这个读书人还是自己人,毫无理由的信任感自然就来了。
他们相信杨沅的见识,杨沅说金人不会真打,那就不是真打了。
杨沅笑笑,道:“计老伯、老苟叔,你们也不必失望。我说过,宋金必有一战的。
只不过,金人没有准备好,我们宋国,现在更没有准备好。
官家刚刚登基,望未立,权未定,臣下分岐尚未统合。
这第一战,对我大宋来说,同样是只许胜、不能败,必须慎重对待。”
他看看四人,神情严肃了一些:“耐心些,再等等!我们会有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那一天的……”
岳飞将军《满江红》这首词中所提到的贺兰山,不是宁夏中部的贺兰山,而是河北磁县的贺兰山。
磁县贺兰山是太行山余脉。
古磁州是官道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宋朝建立以前,燕云十六州便已沦丧。
宋朝建立后,河北北部大部分属于辽国,河北南部大部分属于宋国。
岳将军的“踏破贺兰山缺”,志向之远,自然不只是收复北宋版图。
杨沅这么一说,曲大先生不禁悠然神往,激动地道:
“我们老哥几个,曾经盼望着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蒙在岳相公头上的奇冤能够昭雪,现在,要见亮了!
只希望,我们还能活着看到踏破贺兰山缺的那一天吧!”
老苟叔道:“希望到那一天,我还挥得动刀!”
杨沅笑道:“马伏波六十三岁高龄尚能征战沙场。
老苟叔你怎还活不过他?放心吧,踏破贺壮山缺的那一天,你老苟叔一定会在阵前挥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