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运动会(十)
夏天是什么呢?
是斑驳流动的树影,高悬晴空的烈日,氤氲着水汽的暖风?
是阳光,溪河,燥热,还是年轻,刻骨,爱恋?
还是午后聒噪亢长的蝉鸣,慵懒凌乱的碎发,还是额角自然而然垂落的汗珠?
顾渊坐在天台的长椅上鸟瞰着下方的校园,正对面是青绿色的山林,楼下就是操场,操场上的中学生正在为比赛的运动员加油助威,长相斯文的少女低头轻抚着灌木丛边白猫的耳朵,有风声在呼呼作响。这些都是夏天,和夏天衍生出来的轻柔而遥远的琐碎。
姜紫枫走的时候说“后会有期”,但顾渊却觉得那扇门关上时就像是把自己和她隔开在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他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后会有期”的意思和这个世界是不是一样的,但直觉告诉他,至少存在着一些差别。
马上就要毕业了的她,和他们这些还要留在这里一年多的人,即将迎来不可避免的分别。
他还记得差不多两年前刚加入文学社的时候,姜紫枫问他的那两个问题。
他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问题的答案,提问的人却要离开了。
话说回来,过完冬天,他也要十八岁了。
也就是说,这是他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那么合理,却又那么陡然。
不过,有那群家伙在,这个夏天……绝对算得上是多姿多彩了吧?
只不过,遇见是故事的开始,也是离别的倒计时,就像这充满无限美好的夏天短暂也容易逝去。
当然,顾渊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现在还沉浸在快乐之中,欣欣然要去继续拍照。
飞鸟在炎炎夏日中为了避暑而飞到大树中央,因为这里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阳光。而蝉就在旁边安然自在地鸣叫,夏日午后的一切都那么美妙,除了——
“张云……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陈歌站在祈愿树下,看着用红绳挂满了枝头的木牌祈愿符说到,当然,不是说给木牌们听的,而是说给那个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听的。
“我收到邀请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因为我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出名的画家,即使是在本地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素描老师罢了。后来我看到这次的活动策划负责人里有你的名字,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云已经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脑袋,“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到这里来一趟。”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毕竟我们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吧?”
“八年吧,我没有记错的话。”
“对,已经八年了。但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每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一幕都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包含着所有的细节,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风里面有浓烈的栀子香的夏天。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我,在走到这里的刹那,不自觉地用手横在眼前,挡住略显刺眼的阳光。使劲地开合着双眼,角膜干涩、酸胀,即使被立刻渗出的液体包裹,也掩盖不住那阵阵刺痛。”
“还有……那躺在树后面的……她。”
在重重地眨了两下眼皮之后,陈歌挪开了那只挡在眼前的手,转身面对着低头不语的张云,这时候瞥见了那一头略显稀疏的斑白头发,瞳孔不由地微微一缩。
“我知道,我也记得。”张云摸了摸自己那头稀疏的白发,“这些年来我到处礼佛,就是想求得一个心安,但最终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头发白了,也少了。我还不到四十岁,新的学生已经开始叫我张爷爷了。”
“你……”
“当年我被停职以后就远走他乡,我以为离开这里,删掉社交媒体上的记录,删掉照片和文档,就可以让那件事的记忆不再触及我。但我过了好几年才明白,虽然一直在逃避,但那些记忆迟早有一天会追上来,最终还是会缠上我。所以我在四年前又回到了这里,虽然无法心安,但至少人可以安定些。”
“逃避……呵呵,你也知道你在逃避吗?”陈歌冷笑了一声,“你那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的报道,让她对未来生活的信念彻底崩塌,但你甚至没有向她道过歉,一次都没有。”
“我知道……这也是我今天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张云双手捏着帽檐,对着面前的祈愿树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足足十秒才重新直起来。
“对不起。”他说。
而那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情景,毫不留情地如同浮沫一般,在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来:
“让一让,对不起!请让一让!”
新建的林荫大道上停着两辆警车,司君墨和李诗雨奋力地从人群中挤进去,但费了半天工夫,却仍旧被黄色的警戒线给拦住,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从胳膊下的缝隙里看到瘫坐在草地上失魂落魄的陈歌。
“陈歌!陈歌!”
司君墨朝他喊了两声,然而陈歌只是默默地把头转了过来,双目空洞地看着他和李诗雨,嘴巴微微地张了张,但也没有说话,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似的,身体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这个学校里他们最信任的人,管仲廷管老师走了过来。然而这个一向以温和幽默著称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了以往那种自信平和的微笑,而是阴云密布。
“管老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吧……”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先回去上课吧!这里的事情学校和警方会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