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哲只能极不情愿地迈开步子,前方灯光暖黄的餐厅渐渐接近,视野更加分明,余光霎时瞥见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神情一僵,慌忙躲到了母亲身边,压低声音道:“妈,快看,就是他们!”
另一头,耳朵很尖的小女孩听见了后方的动静,立刻伸手拽了拽身边的弟弟。
郁白仍在专心地和谢无昉说话,无暇注意旁人。
而感官敏锐的后者一如他所说的,只当那些陌生人不存在,甚至吝啬于回头看一眼。
幽静夜色下,衣着华贵的母子和瘦瘦小小的姐弟,四道目光隔着寒冷空气陡然相撞,脚步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聪明的姐姐和机灵的弟弟对视一眼,迅速从彼此眼中读到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然后,常宝琴和张一哲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小孩,继续向那两个年轻人飞奔而去。
小女孩跑到一身雪白大衣的青年身边,仰起脸脆生生地喊他:“叔叔!”
小男孩则跑到一身纯黑正装的男人旁边,低着头有点惧怕地喊他:“爸、爸爸!”
清脆的声音透过空气飘来,顷刻间引发两场盛大的瞳孔地震。
……他叫的什么?
爸爸?!
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倒抽一口凉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两个起初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外人”。
被唤作叔叔的青年很快循声垂眸看去,动作亲昵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眉眼间含着些许笑意,霎时冲淡了原本既冷淡又昳丽的奇异矛盾气质。
被唤作爸爸的男人却并未理会身边的小男孩,带点混血感的侧脸深邃冷冽,即使一言不发,也足以令人心生惊惧,就像天生的上位者。
这一刻,如遭重击的常宝琴,终于相信了儿子的话,心头顿时充斥着不知所措,和本能般的恐惧。
前方的郁白对此一无所知,无奈地揉了揉何西的脑袋,又开始试图回忆伤心往事,来帮助自己做表情管理。
他好不容易才笑完的。
……不要再乱喊叔叔爸爸逗他笑了!
还要办正事呢!
两人并肩走进了装潢典雅的餐厅,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十分乖巧地跟着,画面异常和谐,分外瞩目。
伴着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室内暖黄的灯光蓦地洒落到他们身上,也引来了一屋子人的视线。
今天心情格外好的张云江抬眼看到来人,表情一怔,顿时停下了原本的话头,屋里热热闹闹的交谈声因而骤然中止。
“哎哟!你身体好啦?”
老人忙不迭地起身,抛下了围在他身边的一群子女,快步向黑发蓝眸的年轻人走去,语气十分惊喜,关心地问:“我还以为你得再休息一阵,就没让小郁医生叫你,现在怎么样,烧退了没有?”
郁白便笑着替谢无昉回答:“烧已经退了,身体基本康复,就是精神可能还不太好。”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语气随意道:“对了,不是感冒,不会传染大家的。”
“什么传染不传染的,我可没介意这个!”张云江当即摆摆手,“还是小郁医生厉害,一下午就把人治好啦!”
“我正遗憾你不能来吃这顿晚饭呢。”老人看着这两天让自己受益匪浅的围棋老师,神情愈发高兴,“你来了才算完整嘛!对了,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就直说啊,随时离席都可以的!”
他每说一句,屋里那群心怀鬼胎的家属神情就微妙一分。
尤其是在老人的热情和对方的冷淡相对照之下。
老人絮絮叨叨了一长串,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只是微微颔首,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偏偏张云江竟丝毫不介意,像是早就习惯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来来来,快入座!”张云江招呼着郁白和谢无昉入席,也不忘给两个小朋友安排座位,“你们俩坐这里好不好?”
“好呀。”何西朝他甜甜一笑,“谢谢爷爷。”
张爷爷本来就是爷爷,加上姓氏叫起来还不顺口呢。
一旁的小男孩立马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清清嗓子,彻底豁出去了,也照模照样地喊老友:“爷爷,我要喝冰可乐!”
张云江被喊得连笑容都慈祥许多,顺手拍拍两个小朋友的脑袋:“好好好,冰可乐!”
被老人安排在自己右手边主宾位的小郁医生见状,笑了起来,随口道:“这么冷的天气还喝冰的?”
坐在他身边的黑发男人便淡淡投过去一瞥。
扬言要喝可乐的小男孩瞬间牙齿打颤,一秒变怂,低眉顺眼道:“啊,也、也对,那我不喝冰的了,不喝了不喝了!”
张云江笑得眼角皱纹愈深,主动帮小朋友说话:“就喝一点点,没关系的!一会儿再喝点热牛奶,好不好?”
小郁医生连带着被说服了:“那我也先喝冰可乐。”
三言两语下来,简直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代人。
完全被排除在这番温馨场面之外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打量着那个看上去绝对不是普通人,又能把小男孩治得服服帖帖的年轻男人,一时间,心头竟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为什么老人会这么关心他?还说他来了才算完整?
而且,自从他们进来之后,张云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们这帮子女儿孙们,比如都没注意到紧随其后走进餐厅的常宝琴母子。
对了。
说起来,这两人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常宝琴的丈夫已经在席间,等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妻儿走到身边入座,连忙压低声音去问:“你们怎么回事,表情开心点啊,爸看着呢!”
等妻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中年男人脸上虚伪的笑容顿时也挂不住了,满眼都是惊骇。
餐桌对面有人发现夫妻俩的异样,当即低头噼里啪啦按起了手机,发去消息询问。
于是,惊骇的瘟疫一个接一个传遍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