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睡得很安稳,寝殿里一直没有传来声响。
到了中午小拧子实在忍不住,垫着脚尖,轻手轻脚进去查看,却发现一名小宫女跪坐龙卧榻边打瞌睡,大感意外,因为以往都是小太监在里面侍奉,少有宫女在旁的时候。
朱厚照睡觉时容易受惊,这也是他喜欢独睡的原因,越是在意皇位,越怕别人在他睡觉时图谋不轨。
“拧公公?”
小宫女见到小拧子进来,有些害怕,轻声问候。
小拧子食指竖到嘴边做噤声状,然后一招手,小宫女心领神会地站起身,跟小拧子一起出了殿门,小拧子这才稍微提高声音,问道:“小罗子呢?怎么换你在这里?你是谁派来的?”
小宫女道:“奴婢是花妃娘娘派来的,前几日,花妃娘娘已跟陛下说过,让奴婢来侍奉……”
小宫女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微,但颇有条理。
小拧子骂道:“没眼力劲儿,陛下睡觉时身边生人勿进,若醒来不认得你,愤怒之下岂不要了你的小命?”
小宫女瞪大双眼望着小拧子,不太理解,为何自己在皇帝卧榻前跪着侍奉,会被皇帝杀了。
小拧子道:“这里不需要你照应,可以退下去了!”
“是,拧公公。”小宫女恭敬行礼后退下,小拧子看她走远,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随即眉头紧皱。
他心想:“陛下身边人怎么了?一个二个开始恣意妄为起来……好像自从江彬来了后,什么事情都有了变化,难道是江彬闹出来的?”
就在小拧子想这个问题时,江彬出现在小拧子面前,问道:“拧公公这是在作何?为何在陛下卧房前心神不宁?”
小拧子冷声道:“咱家来看陛下是否睡醒了……大臣们正在奉天门外等候面圣,陛下说过睡醒便会去见。”
江彬道:“怕是陛下今日不太可能会见大臣,不如拧公公去跟他们说,不必再等了。”
小拧子道:“江大人,你可真有本事啊,现在可以替陛下随便下旨了?你可知道满朝文武都在等候,包括阁臣、部堂和勋贵?”
江彬摊摊手道:“就算如此,也不是我故意得罪他们,要知道陛下正在休息,一次次进去打扰,责任可不小……拧公公试想,即便陛下醒来,就愿意去出席朝会了?你还不如直接跟陛下说,那些大人回去了,如此陛下就可以得到更充足的睡眠时间……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
小拧子被江彬的话说得一愣,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彬微笑着道:“拧公公不肯去,那就是不体谅陛下的辛苦,也不为朝中大臣着想,这么冷的天还让他们在风雪中等待,太不人道了……总归你不能再进去打扰陛下,等陛下醒来后自会有答案。”
小拧子瞪着江彬,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很清楚,江彬的话并非无的放矢,朱厚照的确是如此性格,若按照江彬所言,对皇帝和朝臣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显然对谢迁等想面圣之人却非如此。
“文武大臣都在等候面圣,陛下没开金口让他们回去,咱家可不敢胡乱传圣旨。”小拧子道,“若此番朝会作罢,下次再要举行指不定要等到何时,若因此耽误朝事,咱家便是大明的罪人,这责任你江彬承担得起吗?”
江彬笑了笑:“还是拧公公说的有道理,那我便不跟你争了,你继续在这儿等吧。但也请别妨碍我做事,不能再随便进去打扰陛下休息!”
……
……
虽然小拧子对江彬很不屑,但现在皇帝的安保工作由江彬负责,尤其白天朱厚照睡觉时,江彬比锦衣卫指挥使江彬权限还高。
现在江彬对他还算客气,若换作旁人打扰朱厚照休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再说。
小拧子心道:“这个莽夫,只知道一味讨好陛下,甚至不惜牺牲朝廷的利益……这才是最危险的,看张苑回来怎么收拾你!”
小拧子断定,只要张苑回来,江彬一定会倒霉,这是建立在他对张苑性格非常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
小拧子从豹房出来,却没法回紫禁城,他知道无法跟谢迁等人解释,心想:“就算将江彬的话传达给谢大人,他们也不会走,只要有一丝面圣的机会,他们就会继续等待,再者说了陛下现在还没发话说不见。只是让等……不行,我得去见见沈大人,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发现自己无路可去后,小拧子只能去见沈溪,如今只有沈溪能给他指点明路。
等到了沈府门前,却发现想来见沈溪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早已等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慌张,甚至想马上逃开,正是有小半年未见面的张苑。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惊愕不已。
张苑离开京城七八个月,模样没什么变化,身上也不见有多少沧桑感,好像只是出游一圈回来,连风尘仆仆的感觉都没有。
张苑笑着行礼:“这不是拧公公吗?久违了。”
说话非常客气,让小拧子有些不能接受,这并非他熟悉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司礼监掌印,不过马上想到张苑才回到京城,还未重新执掌权柄,所以见到谁都要客客气气。
小拧子这才稍微安定下来,道:“张公公几时回的京城?”
“刚回来。”
张苑回话非常简单,“陛下正在休息,暂且不能面圣,只好来求见沈大人。”
小拧子脸上带着些许回避之色,一摆手道:“那张公公请吧。”
张苑笑道:“一起吧。好不容易从皇陵回来,想跟沈大人说说以后在朝为官的事情……咱家已将十万两银子准备好,但需要沈大人派人护送,这也是咱家来的主要目的,这些银子要给豹房送去。”
小拧子点了点头:“银子够就好,如此对方方面面都好交差。”
张苑道:“咱家明白……若银子不够,还敢胡乱出价的话,那就是欺君罔上,是要被杀头的。”
……
……
在小拧子看来,张苑是那种张牙舞爪、一旦得势就忘乎所以,非要压人一头的狂妄之徒。
但这次见过后,对张苑又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的张苑更为低调内敛,说话多了几分老谋深算的味道,开始有了城府,小拧子对于张苑的改变啧啧称奇。
“这样的变化对我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张苑经历过起伏后,万一更加高深莫测狡诈多变该如何是好?”
二人一起进入沈家前院,小拧子道:“张公公手头可真宽裕,居然能出那么多银子,咱家就算努力一辈子都赚不到……”
张苑脸上呈现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没有,未必意味着将来也没有,拧公公你有大本事,一直在陛下跟前屹立不倒,谁不巴结你?咱家不过是因为当了几天司礼监掌印,下面溜须拍马的人多了,才有如此收益,若你也能爬上这位子,保管比咱家有钱。”
小拧子皱眉,他不相信这些银子完全是张苑贪污来的,因为臧贤曾跟他说,张苑已是山穷水尽。
“哎呀不好,难道臧贤在骗我?”小拧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张苑好像记起什么来,笑道:“拧公公,咱家身边曾有个奴才叫臧贤,以前在豹房当供奉,后来听说跟了拧公公你。这完全是见异思迁的小人,上不了台面,说是有本事但其实胸无点墨,拧公公你还是早些将他赶走,让其自生自灭吧。”
本来小拧子还没觉得如何,可当他听张苑直接提到臧贤的名字,不由紧张起来。
此时张苑神色有些古怪,虽然看起来笑容满面,但额头青筋隐现,嘴角微微颤抖,跟人一种阴森感,小拧子忽然意识到,张苑大概是在暗示他会加以报复,心中不由一凛。
小拧子一阵憋屈:“不对,不是说姓张的没人脉和资源了,以后需要巴结我吗?怎么现在却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就因为他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所以才在这里大放厥词?”
虽然眼前张苑的脾性好像跟以前迥异,但小拧子却不那么放心,张苑并非他印象中张牙舞爪盛气凌人,连威胁人的方式都有变化。
说话间,二人到了沈家侧院,张苑故意走在后面,让小拧子打头阵。
“我家老爷在书房等候二位。”朱鸿道。
张苑笑道:“有劳了,如今沈大人担负朝廷重任,想必非常忙碌,今日来打扰很唐突……这位兄台,要不你先进去通禀一声,或者请拧公公先进去会面,咱家稍后再见?”
本来小拧子以为张苑会跟他一起进去,听了这番话,这才发现对方似乎想避开跟他同时见沈溪,那如此一来张苑就不太可能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小拧子心里觉得非常危险,他对张苑的防备要比对其他任何太监更甚。
朱鸿不明白张苑为何要这么做,小拧子却抢先道:“张公公,不如一起去见沈大人吧,免得沈大人要见两次面,实在太过麻烦。”
张苑笑道:“在下就怕耽搁拧公公的大事,您如今替陛下做差,咱家还没获得正式职位,只是个闲人,您先请吧。”
……
……
张苑果然不打算入内,好似闲庭信步般在院子里溜达起来,小拧子回头看了一眼,带着些许疑惑进入沈溪书房。
此时沈溪也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往外看,小拧子进来差点儿跟沈溪撞在一起,等他见到沈溪正往院子里打量,马上低声道:“沈大人,姓张的回来了。”
在小拧子看来,沈溪理所当然跟张苑是敌人,因为几个月前张苑在朱厚照跟前说了沈溪不少坏话,甚至做了很多不恰当的军事调动,以至于皇帝对于前线情况不了解,最后让沈溪身处险地。
张苑算是被沈溪赶下台的,所以就算重新起复,也不可能跟沈溪结盟。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评价小拧子说的话。
小拧子当即要关房门,却见张苑探头往门里看,马上站到沈溪身后,低声说道:“沈大人,不能让张苑在朝中危害社稷,这种人太过危险,利欲熏心,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
或许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小拧子不断在沈溪耳边吹一些风。
沈溪回过头看着小拧子:“拧公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跟本官说这些?”
小拧子一怔,这才想到自己来的真实目的,紧忙道:“乃是陛下……今日朝议恐怕要泡汤了……”
暂时顾不上外面等候的张苑,小拧子将当日朱厚照放大臣鸽子的事情详细跟沈溪说了一遍。
沈溪听到后并没有感到大惊小怪,或者说连小拧子自己都觉得皇帝就是这个脾性,不足为奇。
不过最后小拧子还是愁眉苦脸地说道:“江彬跟小人说,让大臣们直接回去,但小人没照做。”
沈溪点头:“正该如此,那些大臣早就盼望有一个觐见陛下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也会十倍百倍努力,在奉天门前等一天算什么?”
小拧子道:“小人也是如此想的,不过还是有些麻烦……大臣中有很多年老体弱,出了问题,小人担待不起,而且江彬有一点说的对,陛下今日的确无召见大臣的打算。”
沈溪道:“全看陛下怎么想,本官对此无从干涉,所以拧公公你或许不该来见本官。之前陛下说要举行朝会,不过是本官的一个建议,若陛下不想听,就当本官没说过吧。”
小拧子急了:“沈大人,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其实这一切都是您促成的,若不是您跟陛下建言,陛下又怎会突然提出要在今日举行朝会呢?既然说好了,那些大臣肯定准备了很多国家大事拿到朝会上来说,要是今日朝会无疾而终,不知道要荒废多少正事……沈大人,您于心何忍啊!”
沈溪打量小拧子,想了想,干脆而直接地问道:“那拧公公你是希望大臣们以后容易面圣,还是难以面圣?”
小拧子一怔,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的问题。
想了半天,小拧子才回道:“以前不希望,因为这样小人才有更多上进的机会……这是小人心中的真实想法,沈大人您莫要见怪……不过现在不是了,因为小人要为大明考虑,而且最重要的是,姓张的回来了,他是司礼监掌印啊!”
小拧子这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
以前他可以掌握入见皇帝的渠道,连沈溪每次面圣都要经过他通禀,而且只能以他为桥梁,别人就更不用说,他掌握的就是一条通天的渠道。
但现在不同了,君王身边多了个宠信有加的江彬不说,张苑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