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六月大雪之中,看着告示上他的名字,他的死讯,他的罪名。
而一次她抱着他,他站在那些罪名之前,站在无可挽回的命运之前,绝望痛哭。
谢恒看着面前女子,听着她的痛哭,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好像看到在江南的时候,她拉着他从地牢出来。
在曼陀罗影响下,这个世界五光十色,她在一片绚烂之中,拉着他奔跑往前。
那是他第一次,以谢灵殊的身份,跟随她离开。
“带我走……”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住洛婉清的衣袖,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愣愣回眸,看见他虚弱的眼里带着笑,满是期盼道:“惜娘……带我走……”
“好……好……”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她慌忙背起他,忙道:“我带你走,观澜,”她眼泪落下来,“我们走。”
没有人拦她。
她带着满身的血,背着那个一次次注定死去的人,从监察司后院山上,一步一步往下。
朝臣百官、王公贵戚、士兵走卒,从山上到上下,仿佛围观一场祭祀,看着她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走下。
等走出监察司,她便看见一个老者,穿着一身短袖麻衣,头发用一根树枝胡乱挽着,看上去格外精瘦。
见他们下来,老者将她上下一打量,随后叫出名字:“柳惜娘?”
一听声音,洛婉清便知来人,沙哑开口:“张前辈?”
“将他给我吧。”
张纯子伸手,笑着道:“或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洛婉清这才将谢恒放下来。
她不敢耽误,将谢恒交给张纯子,张纯子早已准备好马车,抱着谢恒便打算离开,等他转身,洛婉清忍不住还是叫住他:“前辈!”
张纯子回过头来,洛婉清有些惶恐开口:“你们……去哪里?”
“去道宗。”
张纯子倒也没有隐瞒,手扶在谢恒身上:“我给了他一道真气保命,这一路我送过去,到道宗若活着,再想办法。”
“他能活?”
洛婉清试探着,张纯子摇头:“不知道,也是头一次试这个法子。能不能活,得看他有多想活。不过,他让我同你说,让你过好一点,等他回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又哭又笑,终于道:“好……我等他。”
她点着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等他回来。”
谢恒这一走,便去了很久。
昌兴元年,太子李圣照自西北归来,在一番斗争中,顺利登基,改年号昌兴,启《大夏律》,擢洛婉清为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上任第一日,广成王李归玉投案自首,由洛婉清亲自主审。
他的卷宗被监察司封存,所有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扬州。
洛婉清陪同他到扬州洛府指认作案过程,李归玉同她走过扬州,指认了他同郑氏诬陷洛曲舒贩盐案的全过程。
之后洛婉清将判处死决,收押于扬州监狱。
关押时,他恰恰关在当年她待过那间牢房,洛婉清送着他进牢房,李归玉仰头看着那满墙“江少言”,轻声询问:“当时,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等你来救我。”洛婉清说着,轻笑一声,“然而如今却才知,人只能自救。”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想,转头看向她腰上佩刀,轻声道:“我好像还没见过你最后一剑,你最后一剑是什么?”
她最后一剑?
他一问,洛婉清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许多人。
张九然,谢悯然、姬蕊芳、星灵……
还有,谢恒。
想起他倒在血泊刹那,想起一次次救他,想起琴音盛会公子高坐高台,想起扬州初遇,他笑着说那声:“在下秦珏。”
她手握在刀鞘,沙哑开口:“是慈悲。”
李归玉不解,洛婉清平静道:“是爱一人,推及天下人;是悯一人,得以悯众生。我最后一刀,是愿天下无不公、无苦难、无绝望、无伤痛。他和我说,”洛婉清眼眶微湿,“这是慈悲。”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那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洛婉清与他的五年,她始终在他身后。
而谢恒与她的两年,她满身熠熠光辉。
他慢慢笑开,轻声道:“可否请一剑?”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他,看了许久,颔首道:“好。”
她初去东都,第一次与他交手,只能接下三箭。
而这一次,他们选在当年曾经去过的扬州湖畔,她拔出最后一刀时,斩下他的发冠。
等回到监狱后,洛婉清最后一次与他告别,她没有多说,看着面前这位故人,最后只是轻轻点头:“走好。”
李归玉注视着她,一声不言。
他看着她的背影逆光而去,最终忍不住开口:“小姐!”
洛婉清站在光芒中回头看来,就见李归玉笑起来:“我喜欢你。可来世,”他嘴唇轻颤,“我们不必相见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只轻声道:“来世,祝你得偿所愿。”
李归玉含泪应声:“多谢。”
看着她的眼神,她预感到什么,可却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