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县里消息说,黑夫腊祭后上任,我就让蒲丈早早收拾干净了。”
东门豹斗志昂扬地说道:“黑夫一来,吾等便能在这湖阳亭大显身手了!”
“我可得仰仗你们呢。”黑夫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利咸道:“听蒲丈说,这月余以来,亭中文书都由你保管?先拿出来检验一遍吧。”
在这亭里,蒲丈、鱼梁、小陶是文盲。东门豹、季婴二人粗识文字。而除了黑夫外,唯一能书写公文的人,就是家境较好的利咸了。所以他虽是亭卒,在亭中的重要性,却比小陶、鱼梁更高,地位仅次于求盗东门豹。
利咸立刻将屋内的二尺牍、文书,乃至于通缉令等统统拿出来,让黑夫过目。
黑夫坐在案牍边,一边检查文书,一边思索开了。
和汉朝的“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不同,秦代的亭,并不是乡的下属单位,而是直属于县里的尉官系统。
亭长也不负责管理里聚,不需要涉足行政上的烦琐事物,象登记户口、征收赋税之类。他只需管好附近十个里的治安,监督不法活动,训练亭卒。间或迎送过往的邮吏、戍卒、公差,如此即可。
说白了,就是后世的街道派出所,兼招待所、邮局的功能,既不是乡政府的下级,也不是村社的上级,但却要管着这中间的治安。所以文书并不算多,大多是县、乡要求加强当地秩序,入冬后谨防盗贼的命书,以及几份通缉令。
通缉令是木板做的,内容简单,基本是将犯人的”验“照抄一遍,加上其外貌特征,所犯何事,连画像都欠奉,想要靠这些信息抓对人,还真有点困难。黑夫瞧了瞧,发现外面那个“茅”,的确不是通缉令上的杀人盗贼,抓了也无甚功劳。
黑夫半刻就翻完了文书尺牍,正欲和利咸再攀谈两句,他对此人既有能力,又有家世,却沦落到做亭卒的缘由很是好奇……
不料此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我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黑夫抬起头,和一旁百无聊赖把玩剑柄的东门豹对视一眼。
不用问,一听就知道是季婴那厮回来了……
……
等他们三人走出厅堂时,却见有个裹着厚实冬衣,鞋履满是雪、泥的瘦小子步入后院,正是季婴。
季婴都来不及放下背上的背篓,一看见黑夫,便大笑着过来,和他来了个满怀抱。
“黑夫兄弟,你可算来了!”
他一身雪水、泥巴,将黑夫的新衣都弄脏了,黑夫无奈地举起手道:“先坐下再说。”
季婴也不讲究,将背上的背篓放下,一屁股坐到阶上,将满是雪、泥的鞋履脱了,抱怨道:“黑夫……亭长,我都已在此做了快一个月的邮人,腿都快跑断了!这真是个苦差事啊!”
“今天走了几个里?”黑夫扔给他一块布,笑着问道。
“三个,还都不顺路,得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南,而后再绕回北边来……”
季婴抱怨不已,还对着厨房大声喊道:“蒲丈,帮我烧点水!脚快冻掉了!”
得到蒲丈回应后,季婴打开了他的背篓,这就是大秦邮递员的标准装备,背篓上还盖着布,里面的信都写在木牍上,一点雨水进去就花了。
“咦!?我不是已将乡上发往那三个里的文书都送到了么?怎么还剩着一封?”
季婴说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怕是你又给忘了罢。”东门豹嘲笑起季婴来,这个月里,季婴已经弄错过两次了,幸好最后都按时送达,不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绝没有!我今日的确是送完了!”季婴极力争辩。
黑夫看了一眼后面露诧异:“且慢,这信没有封缄,不是公文。”
这时代的信函,是由两块木片组成的,下牍用来书写文字,上牍则是空白,将下牍的内容遮盖起来。再用名为“缄”的菅草、蒲草制作的细绳,将上下两牍牢牢捆起来,合在一块,便是一封信。
若是官方文书,为了防止人偷拆,还会“封缄”,也就是在绳子打结的地方糊上一层特制的红色封泥,再盖上官吏印章。
莫非是私信?但按理说,除了前线士兵寄回来的信件外,秦国的邮政,是不接收私人信件的。
季婴一看手里的信,的确如此,更是诧异了:“不但没封缄,且上牍连谁人所书、寄往何处、谁人收取也没有写?”
乡上的邮吏是不会把这种东西送到亭里的,在场几人面面相觑,如此说来,也不是私信,而是一封……匿名信?
“这是偷偷塞进来的罢,让乃公知道是谁干的,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季婴气呼呼地,就要将那信上的草绳撕了,打开瞧瞧是谁写的信!
“慢着!”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黑夫、利咸勃然变色,同时伸出手来,一人一边,死死抓住了季婴伸向草绳的手!
“这信!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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