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秦吏再次登门的前夜,孔鲋拆开了自家的宅邸墙壁,将装载小木匣的厚厚几摞纸放了进去,又看着它被一点点封藏起来,孔鲋只能长叹一声:
“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有坏壁出书的一天?”
……
到了次日,秦吏再次带着一众兵卒登门时,看到了极其壮观的一幕:孔宅门外,竹简木牍之术,堆积如山!
虽然知道孔家书多,但小吏还是瞪大了眼睛:“这得十多辆马车才能运走吧。”
孔鲋有些骄傲地说道:“孔子学富五车,之后历代先祖都有藏书之癖,家中宅十亩,不少屋舍是用来装书的。“”
说到这,孔鲋感到一阵心酸。
别人家的财产,论的是田地、房宅、金珠,可自己祖先留下的财富,只有这些书啊……
靠了这些知识,靠了一代代教出来的弟子门生,孔氏才能比那些短命的诸侯还要长寿,才能被齐鲁之人所敬重,长久不衰。
如今没了他们,孔氏将遭到重创!
秦吏见孔鲋高傲,心中不乐,撇了撇嘴:“这些竹卷简牍,别看数量多,里面恐怕没多少字,孔先生,不是我吹,光是郡府里纸制的律令文书,加起来就不比它们少!”
“鱼目与珍珠很像,但等量的鱼目,与珍珠相比孰贵?”孔鲋如此想道,但弟子叔孙通朝他摇头,还是没说出口。
终于,十多辆车赶来了,当那些五大三粗的兵卒开始搬书时,可把孔鲋心疼坏了。
“不要磨损到,这可是孔子时遗留下的!”
“轻一些,此书已是孤本!”
孔鲋的声音像极了央求,期间那些兵卒肘间不小心掉了几本,砸落在土里,他都箭步过去,将其小心拾起,在衣裳上擦拭干净,心疼地好像是自己的孩子摔了一跤……
等一切结束,孔宅门前的书山被搬空后,孔鲋怅然若失,久久地望着远去的马车。这个爱书如命的孔子七世孙,竟然泪流满面,因为他知道,自己恐怕永远都看不到那些“珍宝”了。
半响后,他两行清泪已干,忽然对叔孙通道:“为师忽然羡慕起你来,你身为博士,还能阅诗书,甚至参与编篡那所谓的《国史》和《百家大典》……”
叔孙通连忙道:“夫子欲为博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说的没错,此番博士里也有不少因言获罪的人,还有的人挂冠挂印离去了,位置空出大半,皇帝准备再征一批愿意和朝廷合作的。
但孔鲋却摇了摇头,让叔孙通跟他进了宅中内室,对他道:
“墨者常说,儒生治无用之学,我虽爱与之强辩,可实际上我也明白,在这个世道,我所治的诗书礼乐皆不被肉食者所喜,的确是无用的学问。而了解这些学问的,唯吾之友,本以为这样一来,我可以在这季世独善其身,捧着书钻研到死为止,与这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就算看到我家书籍堆积如山,发现我教的是忠君孝道后,也不会视之为洪水猛兽,但如今看来,我错了……”
孔鲋引经据典前,习惯性地想要去找书,但一抬头,才发现,原先汗牛充栋的书房,如今却空空如也,一卷书都没剩下,不由悲从心来,背道:
“孔子曾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视臣以礼,臣视君以忠,我一直深以为然。”
“但现如今,我却是更欣赏孟子的话……”
孔鲋看向叔孙通:“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叔孙通接上了这一句,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去确认了无人偷听,才回到孔鲋跟前,有些激动难抑地说道:“夫子,你同意我做那件事了么?”
叔孙通虽委身于秦,但眼看朝廷的作为皆与儒生不合,故一直有自己的想法。他同反秦人士,如张耳、陈馀等有暗中联络,这次秦始皇东巡,又乘机重新接上了头。
至于他为何会认识陈馀?因为陈馀也是儒士,在赵国亡后,曾来孔鲋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张、陈二人沦为逃犯,孔家也暗暗资助过一点财物……
但虽有联络,孔鲋和叔孙通师徒却也没做什么,正如他说的,最好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孔鲋因封禅和挟书律二事,对这朝廷,彻底失望透顶!
现在,若有人揭竿而起,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抱着礼器去投奔!
书生为何造反!还不是因为,这世道让他读不了书了!
孔鲋仿佛是醒悟了,决然说道:“孟子还说,破坏仁的人叫做‘贼’,破坏义的人叫做‘残’,毁仁害义的残贼,叫做‘一夫’!”
“桀纣就是这样的一夫、独夫,杀桀纣,但闻诛独夫,未闻弑君也!”
这是孟子最偏激的言论,为臣子士人造昏君暴君反找了个好丽友。
孔鲋低声道:“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我相信,以六国之大,肯定有愿效荆轲、高渐离之事,诛独夫者!”
“夫子放心。”
叔孙通再拜,告诉了他一个机密的消息:
“天下欲杀始皇帝者,不知凡几,而在御驾身边的博士、方士,清楚皇帝每日行踪,愿意向他们透露消息者,绝不止我一人!此番东巡,戒备远不如关中,夫子且拭目待之!想来过不了太久,就会有人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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