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诈无诈难道还看不出来?”
楼亢顿时满脸不高兴,他年纪的确不小了,年过五旬,作为王贲的老部将,若单论打仗,楼亢可打了不少,赵燕楚三战,他都有参与,虽无大功,但积累小功勋,也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在秦的诸多对手里,楼亢最看不起的,就是齐国,弱小如韩燕,至少也拿起武器,对秦军有所抵抗。唯独富庶的齐国,却是个软蛋,不战而降,这使得不少秦将,对齐人很轻蔑。
于是楼亢道:“世人早有公论,齐之技击,不如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如秦之锐士。”
“齐国尚在的时候,技击之士便不堪一击,遇小敌则侥幸可用,遇大敌坚则瞬间涣散。何况今齐国已灭?这群乌合之众虽然捡起了胆子来,却一样不堪一击!”
下定决心后,郡尉楼亢立刻让人架设浮桥,渡水追击群盗……
不止是在军事上的自信,楼亢很清楚,若能靠临淄自己的力量平定叛乱,事后秦始皇帝对他们的惩罚,或许会变轻一些……
……
与此同时,在济水北岸,被田地燃起浓烟遮蔽的小丘下,齐军真正的大部队在临阵以待,不过,却没什么秩序,尤其是游侠儿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乱糟糟的。
乐扁甚至还在和伴当议论前方的声响。
“败了?”
“说是诈败,引诱秦军渡水来击。”
“怕不是真败吧。”
游侠儿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方才“相邦”和左右司马下来宣布的命令,说前方派人渡水诈败,是为了引诱秦军过来,勿要心疑。
但眼看前方数里外杀声四起,不知真相如何,部分轻侠还真起了胆怯之心。
连屯长乐扁,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握剑的手中有汗。
虽然好勇斗狠过,但这可是多年以来,乐扁第一次站在战阵上。
不管前面是诈败还是真败,一会肯定要打起来了。他去过对岸,就近观察过秦军,这批秦军来自临淄,人数五千,虽然正儿八经的关中精锐只有一千,其余则由来自各个郡的戍卒组成,一年一换。
因为齐地和平已久,训练已经松弛,但架子还在,他们黑压压地驻扎在对岸,虽然人数只是齐人的一半,可因为肃然有序,看上去却比齐人还多,行进的时候,手里的戈矛像是闪着寒芒的森林。
乐扁再回过头看看己方这边,叛军由几部分组成:田横、田都带来的海外盗寇是主力,田儋家族的门客,外加各地轻侠,分别居于左右翼。
不管哪一处,齐人都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手持各式各样武器,甚至有拿木棍的,衣衫褴褛,秩序也不怎么齐整。
后面还有些帮忙运送辎重的农夫、商贾们,脸上怯怯,他们讨厌秦朝的统治,却也不敢反抗,甚至有人带头也不肯参与进来。除非用戈矛强迫他们帮忙运辎重,但这群人,依旧随时想着逃跑。
“无胆鼠辈。”
虽然嘴上骂着这些好似墙头草的农夫、商贾,但侠士乐扁心里面,还是有些犯怵的。
旁边也有不少轻侠露了怯,心生迟疑,他们要面对的,可不再是身边只有寥寥数人,陷入齐人包围的倒霉秦吏,而是过去百年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秦军!
秦军,就等于是不败的同义词!那些身穿黑色袍服的秦吏秦卒,统治齐国太久了,轻侠义士像是老鼠一样四处躲藏,甚至形成了条件性的反射,见到彼辈就跑……
可现如今,他们却被要求,要拿着简陋的武器,勇敢地迎上去,去面对强弓劲弩。
单想到那些秦人的装备的气势,连喜欢吹牛的乐扁也不再声张。
“乐扁,你不是说要杀秦军片甲不留么?”旁边有人这时候还忍不住贫嘴。
乐扁撇了撇嘴,没说话,他的确是在吹牛,那个胄,是他乘一个巡逻秦卒小解时,捡回来的……
“你说,此番吾等能嬴么?”齐人勇于持刺怯于战阵,亦有人发出了不确定的询问。
乐扁皱了皱眉,虽然他也有点怕,但这样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不太好,正要说点什么,却忽然有一辆车驰骋而至军前,却是“相邦”田儋。
“二三子,听儋一言!”
田儋虽然做了“相邦”,可依旧喜欢穿着一身劲装,这样能和游侠儿打成一片。
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必须在战前说一些话,以安众人之心。
于是田儋让十数名壮汉在军前为自己传话,大声道:
“这些天来,每逢吾等攻破城邑,将被杀死的秦吏时常口出诅咒,说吾等是乌合之众,是螳臂当车,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这个比喻很形象,螳螂很小,十分脆弱,而车轮却坚硬迅速,一旦撞上,便碾为粉末,游侠儿们相互看看,眼中都有些沮丧,虽然这半个月翻身做主人很爽快,可事到临头懊悔迟。
“但我敬佩螳螂!”
就在士气低沉之际,田儋却忽然提高了声音:“当年,齐庄公出猎,有一青色小虫拦在路上,高高举起双臂,将搏其轮。于是齐庄公问其车夫:‘这是什么虫?’”
“御者对曰:此虫名为螳螂,虫性刚烈,知进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然后齐庄公且说道:若为人像螳螂一般,必是天下最勇武的武士!‘于是便将车子挪开,避让螳螂!”
这个故事浅显易懂,还是齐国本土的,游侠儿们都听呆了,堂堂国君,居然会给一只小虫子让道?
”螳螂凭什么能让公侯避让,因为其勇!“
田儋抽出剑来,将它高高举起,指向了已渐渐从济水南岸渡到北岸的秦军,他也清楚,真正打起来,己方虽然人数多了一倍,却依旧占不了便宜,只能利用秦将对他们的不屑,诱其渡水过来,半渡而击。
再加上他的那些安排,或许能有五成胜算……
这场复齐大业,是扑腾几下翅膀就夭折,还是能像他们田氏家族的那句话一样,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就看今日了!
于是他嘶吼道:“吾等虽小,但吾等手中有镰,自不能像蝉一样,坐以待毙,更何况,若是一千只螳螂,一万只螳螂,难道还拦不住一辆腐朽破车么?”
田儋的弟弟田横也站了出来,大声鼓舞道:“没错,战,吾等或会死。逃跑,或能苟活一阵。但若是留下,便能复齐之荣光,便能重拾昔日自由,轻侠不需东躲西藏,商贾不必遭人鄙夷,农夫也不用缴泰半之租,定要叫秦人知道,取吾等性命易也,但若想奴役齐人,绝灭诸田,比登天还难!”
田氏兄弟知道这些追随自己的人都想要什么,一时间,冷却已久的热血似乎被点燃了,生平最渴求任侠义气乐扁脑门一热,也举起自己的剑,和身旁的人大声应和道:
“此战,知进不知却,此役之后,吾等必为天下勇武矣!”
当秦军的前锋踏上济水北岸土地时,他们看到的是,上万名齐人挥动着手里的武器,仿佛是一万只螳螂在摇晃着手里的臂刃,朝自己冲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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