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民族国家产生前,不要对普通人的爱国热情抱太大期望,甚至连忠君,也要画问号。
若是田安夺取临淄,若是天下云起景从,杀秦吏响应,形势一片大好,百姓黔首,不介意锦上添花,纷纷加入。可要他们冒着被夷三族的风险,豁出去鼎力相助?
这就是小工商小市民层层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吧,他们作为有产者,毕竟不同于羁绊较少的轻侠恶少年。
儒家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很可惜,天下真正的君子稀少,我们大家,都是小人。
所以还是商鞅看得透彻啊:“吾所谓利者,义之本也!”
在法家看来,人性好利,人与人之间也是纯粹的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利”则是人的一切行为和交往的唯一动力。
于是商鞅才以利诱民,让他们从事耕战。
所以千年血统,敌不过军功授爵。所以六国豪贵,皆被秦吏踩在脚下!原因在政,在势,在战,也在利。
面临强迁危险的诸田为了保住自己的“利”,拼死一搏,遭到禁锢数载的轻侠为了夺回自己的“利”,也奋身相助。
可百姓黔首为了保住自己尚能苟延残喘的“利”,当然会选择袖手旁观,再看看情况了。
每个人,都只忠于自己的生活,哪怕沧海桑田,也不会变。
“田安,你知道自己为何而败了么?给不了百姓黔首触手可及的利,就别指望他们为你赴汤蹈火。齐黔首与秦无百世之怨,无屠戮之仇,让他们多交赋税,多服徭役,虽有抱怨,但不至于揭竿而起。故而,跟他们有仇的,不再是秦吏,而是烧了他们屋舍,差点连这座城一起毁了的野心家和轻侠啊!”
“荒谬!”公子田安似是被打击到了,嘴上不服,面色却铁青。
黑夫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价田安的作为,只是要告诉他一个不争的事实。
“田安,认命吧。”
黑夫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田安的心里。
“时代变了!”
言罢,不再理会嘴唇苍白的田安,黑夫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让狱卒在庄岳之市对田安具五刑,而后枭首示众!尸体则裹上草席,以黔首之礼葬之!”
田安在被拖下去时,依旧抬起脖子道:
“田安必让天下人知道,田氏王孙,绝非懦夫!”
“十室之邑,必有忠士!田安虽死,但欲为齐复仇之士,亦将不绝!天下欲推翻暴秦者,也将群起而动!”
声音渐渐远去,临淄郡丞和监御史面面相觑,不曾想,这位黑夫郡守,口才还真是了得,不愧是能与丞相争辩焚书、修书的人。
他们不知道,黑夫今日话这么多,只是有感而发。
古往今来,推翻“暴政”后,迎来的,往往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而是反反复复的混乱和苦难。
秦末如此,赤柬如此,中东如此,例子太多太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苛政猛于虎,但对百姓而言,有秩序的苛政也比毫无秩序乱世强!
再者,结束苛政,真的只有将这天下摔个粉碎,血液流干,让所有人都疲倦不堪,再重新捏合起来,走上新轮回一条路么?
至少在黑夫看来,不一定!
但血,多多少少,总是要流的,世上无有革命不流血者,也无有镇压“革命”不流血者!
“二位。”
黑夫想罢,看向临淄郡丞、监御史,笑容亲和:“先前派兵卒救火,树之以德,接下来,就要以刑杀伐,树之以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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