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郡守当时只是屯长,听闻此事后,自己出钱,让手下五十人去乡中女闾,遂无人冒犯本乡女子。”
言罢,陈平笑道:“如此看来,这治兵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啊。眼下远征异域,动辄一年半载,将士空寂,虽然能吃饱穿暖,但饱暖之后,便要思**了。与其让其按捺不住,侵犯朝鲜女子,平白让秦朝宗藩失和,不如使军市复有女子,如此,也能避免再度发生营啸……”
“既然如此,那我便多谢尉监军的好意了!”
扶苏最后还是听了陈平的意见,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加强了对军市的管束。
见扶苏答应得如此轻易,陈平离开后,反倒有些忧虑。
这一年来,扶苏变的不止是略显邋遢的胡须,自从营啸事件后,他的想法也有了很大不同。
那个非黑即白的少年,似乎变成了一个眼里能容下沙子的成年人了。
那个一味追求过程的公子,似乎变成了一个只要达到结果,就能无视龌龊的将军……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皇帝想考验扶苏,莫非,主君也想?”
带着这种思虑,陈平离开了这片海域,而在工地上,伴随着最后一堵墙垣夯好,这座新城寨也算基本完工。
“公子,给此地取个名罢!”
远征军的将吏士卒敬爱扶苏,敬爱他们的将军,纷纷请扶苏为这座城命名。
随着秦朝在塞北、河西走廊、西南夷、百越皆有新开辟的疆土,命名成了屡见不鲜的事,而每逢设立新地,郡级别的名,比如“朔方”“张掖”,要奏禀皇帝,可县、乡、邑之类,因为太多,则可由前线将领代劳。
作为统帅,扶苏无疑是有这资格的。
众情难却,扶苏思索片刻后,想起了一首诗。
“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过去他学此诗时,不懂其意,如今这首《韩奕》念来,却别有一番感触。
那是数百年前,周宣王力图中兴,搞了很多大动作,例如派尹吉甫压服南淮夷,又北伐玁狁以御外侮,迁申侯于谢邑镇守南方要冲,以秦人的祖先秦仲为大夫,命他征西戎。
而在周朝的东北边,则封韩侯扩建韩城,驱逐滋扰燕国的貊人,那些貊人被燕韩联军所逐,遂东奔至辽东、朝鲜,与濊人合流,这才有了今日朝鲜周围部族林立的局势。
如今扶苏东征至此,也算是“其追其貊”,而建立此城,目的是“实墉实壑”,商贾们则四处寻找皮货,让蛮夷“献其貔皮”。
这世上,再没有像这首诗一般,符合他们处境的了。
于是扶苏道:“吾等深入濊貊之地,也算继承周时韩侯之任,而此地南控三韩,不如便叫‘韩城’!”
……
“韩城?”
当半个月后,扶苏给新城邑命名为“韩城”的消息传到胶东时,黑夫郡守在家里发了好大的火,摔了个杯盏,还骂道:
“都说我取名不雅,你看看,扶苏取的这什么破名!”
叶子衿挺少见黑夫如此气急败坏,还是为了这种小事,不免有些诧异:
“继《韩奕》之志,控三韩之地,故曰韩城,有理有据,哪里不好了?”
“不好,就是不好!”
黑夫摇头,气鼓鼓地说道:“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是‘韩’!”
他又发狠道:“迟早有一天,我要将那城名给改了!”
“这话说的。”
叶子衿蹲下身子,收拾被黑夫拨到地上的杯盏,光洁的手一点点拾起碎片,似是无意地说道:
“若是扶苏公子做了二世皇帝,他说的话,命的名,便是金科玉律,这城名,良人,你能改么?”
妻子一句话,就杀死了话题,黑夫没了说气话的兴头:
“此言何意?”
叶子衿转身,面带忧虑:“父亲来信说,陛下近来罢朝越来越多,过去他多勤勉啊,不批阅完奏疏就不休憩,眼下咸阳宫的灯,却熄的越来越早,兴许是懈怠了,可以皇帝的性情,怎可能怠政?父亲猜测,或许是身体不适……”
“君上多病,国无适嗣,朝野上下,都悬着颗心。眼下长公子扶苏远在海东,不得宠爱,却又听闻,陛下近来颇爱幼公子胡亥,常夸他律令学得好。良人知道,教授胡亥的律令夫子是谁么?”
黑夫不言,蹲下身,拾起一片陶片,两指捏住,放在自己和妻子双目之间。
二人的目光,透过锐利的陶片边缘,交织在一起,窗外是春意盎然,可那锋芒之寒,甚于海东霜雪。
“我自然知道。”
黑夫笑道:“不是别人,正是屡屡救驾的大功臣,中车府令,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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