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种人心惶惶之下,杨喜他们这批新兵,被从上郡来的王离接收……
王离,武城侯王翦之孙,通武侯王贲之子,光这份出身,便足以让没太大见识的士卒稍微放心,但也不乏这样的声音:
“虎父还有犬子呢……我听闻,这小小王将军并无将才,当年打匈奴还失道迷路了……”
但毕竟有家学的底子在,王离治理军队有一定办法,杀了几个人后,收拾得新兵服服帖帖。更有在北疆历练多年的上郡兵团作为主力,新兵们被夹在其中,顺从地往武关开进。
“等吾等抵达商县后,见上郡兵、南阳兵,加起来密密麻麻,营地比十个宁秦县城还大。”
人多胆壮,杨喜他们又安心了些。
可这点对胡亥朝廷最后的信心,却在武关的轰隆巨响里,被击得粉碎……
回忆起那一夜,杨喜仍会面色发白,身体战栗。
像是一千根蜡烛同时升空,还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闪耀白芒,光彩夺目。
“妖术?”
“天雷?”
“火鸦?”
“陨星!?”
远在武关以西十里待命的十万大军都望着这一幕惊呆了,接着是新的一阵巨响,武关烟尘滚滚,突然告破,小小王将军狼狈撤离,眼看三军骚乱,阵型不整,遂下令撤退!
“那哪是撤退,分明是逃亡……”杨喜喃喃道,他一个同乡,就在那一夜不小心被乱兵践踏而死。
事发突然,北军人心大乱,首尾不能相顾,一时间溃不成军,成建制往西北逃,唯恐后方的流星坠至,一路狂奔,只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
而南军前锋东门豹乘机在后追击,歼灭俘虏万余人。
杨喜运气不错,他是骑吏,有马,是夜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回到商县后,才停下脚步。
这时候大军已疲于奔命,开战前十二万人,只剩下八万不到,士兵们情绪低落,大家沮丧到了极点,在继续向峣关撤离的过程中,更是谣言四起。
回想武关的那一幕,大多数人将它与秦始皇三十七年时,无数颗流星划破天际,坠向东方的可怖场景联系起来……
“有预言说,亡秦者黑,莫非是真的,黑夫真有天神相助?”
一些在武关近处目睹全程的兵吏则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分明听到了南军在欢呼:
“始皇帝显神了。”
“始皇帝为何会帮叛军打官军?打自己的儿子?”当时杨喜感到莫名其妙。
一些从南阳退回来的老卒说出了早先听说的传闻:
“胡亥少子也,不当立,南军宣扬说,是胡亥与赵高弑君篡位,黑夫则是受遗诏起兵,否则为何始皇帝要封他为‘武忠’呢?”
“当立者谁也?长公子扶苏?他不是谋刺始皇帝畏罪潜逃了么?”
“当立者恐怕也非扶苏,而是始皇帝显神所助之人!”
底层士卒的脑洞越来越大:
“始皇帝之神,没有传给胡亥。”
“也未曾庇护扶苏。”
“而是被武忠侯所继!难怪他能以天雷火鸦破武关!”
猜测越发不负责任,最终,更夸张的说法出现了。
“始皇帝如此庇护黑夫,莫非他,也是帝子?”
……
“武忠侯难道也是始皇帝的儿子?否则为何能得先帝之神助。”
“叔孙先生,是这样么?”
讲述到这暂时中断,杨喜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正挥笔记录他故事的叔孙通。
这儒生是昔日秦始皇博士,如今武忠侯身边红人,北伐军的舆论宣传,战前由季婴负责统战,打完仗就交给叔孙通润笔。
昨日大战方毕,叔孙通正是奉武忠侯之命,来战俘营寻找合适人选,与之攀谈,最后相中了带头投降的杨喜。
他要杨喜描述,从被抓壮丁成为一个助纣为虐的伪军——伪帝之军,到幡然醒悟,投诚北伐军的前后经历,心路历程……
此刻,叔孙通停下了手中的笔,有些愕然,杨喜的发问,与黑夫交待他的工作无关,但这个无知小卒之问,倒是提醒了叔孙通,他顿时暗暗拧了自己大腿一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有一件事,让叔孙通郁闷许久了,那便是君侯总喜欢到处标榜自己是“黔首之子”,甚至还固执地保留着“黑夫”这种土掉渣的黔首之名,硬是不改。
在攻破武关后,叔孙通曾建议黑夫改名“尉邦”,“邦”是国家的意思,大曰邦、小曰国。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彼其之子,邦之彦兮”……都是好话。这就和君侯未来的身份地位比较相配。
但武忠侯却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决然拒绝了此议。
“我和这天下大多数人一样,八代贫农,没有上古帝王和先贤的祖宗……”
他还笑道:“我就叫黑夫,不叫尉邦。”
末了又加了一句:“也不会叫尉元璋……”
这让叔孙通想不明白,当时一边琢磨着“元璋”其实也是好名,一边又腹诽道:
“君侯分明能轻而易举,攀附上古之帝王血脉,名正言顺,开启大业……”
“为何非要死守着低贱的黔首出身不放呢?”
……
ps:第二章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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