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喜归来的消息,惊动了他们里所有人,里中父老子弟,都在里正、田吏带领着,于里门外相迎。
先行回来的几个故秦兵卒朝杨喜行大礼:“若无杨伯率吾等投诚,恐至今难归。”
并不是所有降兵都得到了遣返,在杜县抵抗北伐军到最后的那一批中尉军,就被当成了反面典型,要在咸阳做劳役到秋后才得放归。
倒是最早放下武器的宁秦兵,在待遇上几与北伐军已无区别。
而他们,也在西河之战里,面对六国群盗的斥候,亮剑相向,证明了自己的勇气——非因懦弱而投降,而是为大义而投诚!
里中父老也赞誉之声不绝,宁秦往北几十里就是西河,往东北五十里则是风陵渡,七月份时西河惨遭六国群盗入寇,大肆杀戮掳掠,不少西河人渡水逃入宁秦。
而一支六国盗匪也在风陵渡口游弋,宁秦大警,他们子弟多在外服役,只剩下老弱妇孺恐难抵御。幸亏北伐军东门豹部来得及时,将群盗赶跑,至今仍有两千兵卒驻扎在风陵渡处,防备六国滋扰秦中。
世事变化太快,昔日的南方“叛军”,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义师”,还帮宁秦人守护家园的卫士,并与本地子弟并肩作战,宁秦人挠了挠头,有些无法置信,但还是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
在里门处,杨喜少不了又宣扬了一番武忠侯的政策,答应了里正等邀约他明日宴飨,这才在两个弟弟的簇拥下,驱车往家中而去。
七嘴八舌的夸赞声渐远后,他的二弟杨乐这才抽空告诉杨喜:
“母亲脚痛,不能来接伯兄。”
“又犯病了?”
杨喜心中一阵难过,他母亲在父亲死后拉扯兄弟三人长大,着实不易,家中有不更之爵,算是中人之家,不贫不富,但连续生养三个男孩,饭量大,也有些吃力。
为了让兄弟三人吃饱饭,母亲除了料理田地,纺织衣褐外,还得下河淘些虾蟹,年纪大后,便犯了腿脚疼痛的毛病,尤其以雨天和寒冬尤甚,一触地就好似被针扎了似的。
眼下才中秋,她便不能下榻走动,看来病比往年更重了。
“都怪我,未能在母亲身边。”
杨喜眼圈一热,但又立刻有了底气:
“吾家宅院卑湿,我如今既为公乘,可以重立一座大宅,是时候搬家了,等立了新宅,定要在高亢处给母亲单独筑一间大屋子,备上火炕。”
杨乐嘟囔道:“但家中无钱……”
杨喜却将一个随身带的沉重褡裢扔到他怀中,笑道:“我分得赏钱巨万,不必发愁,明日立刻去请了医者,来为母亲诊治!”
兄弟仨人一路颠簸着,到了一户久未修缮的宅院前,五亩之宅,树之以桑,而头发斑白,看上去身材瘦小的母亲,正站在桑树篱笆下。
母亲尽管腿脚肿痛,去不了里门,但还是想早点见到长子,拄着跟木棍等候许久,见杨喜平安归来,还一身官吏行头,不由喜极而涕,直说是亡夫保佑。
杨喜让两个弟弟和为他驾车的仆役将两辆辎车卸下,却见上面运了一车的粮食,或是粟米,或是麦面,更有绢帛十数匹……
他说道:“赏钱太多,我便在咸阳集市换成了车马和粮食、布匹,家中纺出的布只够我兄弟三人穿,母亲许多年未给自己做过新衣裳了。”
言罢,他走到依然帷幕紧闭的安车,低声催促道:“我家到了,汝速速下来!”
帷幕微动,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磨磨蹭蹭下了车。
她二十上下年纪,身材窈窕,模样漂亮,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丝帛衣裳,耳垂上有穿孔,只是曾经的金玉首饰已不翼而飞,一对绣履踩在脏兮兮的土路上。
杨喜的两个弟弟瞪大眼睛看着这天人一般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粗布麻衣,自惭形秽,拘束不已。
瞧着眼前的佝偻老妇、破旧宅邸,女子一双大眼睛里有些不安和失望,但还是朝杨母下拜,口称“母亲”。
杨母连忙让开一步:“这是……”
杨喜倒是颇为自豪:“是儿的新妇。”
虽然刚开始,他不过是在押送这批女子时,多看了她一眼,岂料却被护军都尉季婴发觉。
“胡亥一死,彼辈便孤苦无依,要送去远方离宫安置了,供奉与庶民无异,这模样,这身段,从此枯老,我见了也怜惜啊……”
季婴一番怂恿下,杨喜竟稀里糊涂地向少府提出,想纳其为新妇,又出奇顺利地被批准了。
杨母有些惊讶,近来里中也有传闻,说别家子弟都回来了,唯独杨喜久久未归,怕是在咸阳加官进爵,还得娶宫人为妇,她只信前者不信后者,却未料果是如此。
这女子太过漂亮,不像能好好过日子的,杨母有些不安,拉着杨喜低声道:“吾儿,这真是皇帝宫中的宫女?你就这样带回来,当真无事?”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