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别院曾经埋葬过很多人,这里也埋葬了很多人,范闲今日辞了故地,来到死地,身后跟着的那些监察院官员都有些凛然,却不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这边的青山之下,风水极好,埋葬着庆国南征北战留下来的无名战士坟墓。而其中最新最大地一处坟园,则是三年前修好的。那京都叛乱一役中,禁军死伤惨重,而监察院也付出了极恐怖的代价,尤其是在正阳门狙击秦恒一路先锋营,黑骑后来在广场前的勇烈追杀,让这座新坟园内多了千余座坟墓。
传统地四月节刚过不久,园内还有很多祭拜后留下的痕迹。香火与没有烧干净的纸钱。随着山风在这些静静的坟茔间飘荡着。
范闲带着下属和妹妹来到了坟茔之中,对着这片坟园深深鞠躬一礼。这里埋葬的都是他的下属,都是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一个定策,便死了的人们。
沐风儿等一众下属们才知道原来提司大人今天想做什么,心中也有些感慨,有些感动,大人马上便要接任监察院院长,没有想到回院处理事宜,却是第一时间内来到坟园拜祭死去地兄弟。
看着提司大人极为诚恳用心地行礼,青山园中的数十名监察院官员眼中也不禁湿润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纷纷行礼,只是来的匆忙,没有办法布置用物。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在乎心诚,不在乎那些旁的。”
沐风儿在一旁应了声是。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回京后,你让沐铁去查一下,这些年来的抚恤,院中官员的家人照看的如何,也要拟个卷宗给我。”
“是,大人。”
沐风儿应了声,也不怎么警惧。监察院地抚恤后续事宜,全部由一处处理,他地堂叔沐铁正是一处的头目,今天听到小范大人要查帐,他却毫不担心。一来整个朝廷,也只有监察院地恤金最高,提司大人对下属们的家人照看的极好,当然,也得亏范闲的袖子里面藏着内库这样一个金山。二来他知道自己叔叔那人,在这些事情上是绝对不敢出错的。
范闲不再理他,背着双手,带着范若若从青山下的坟园里走了出来,将那些忠心不二的下属们甩开一段距离,直到要爬到青山的腰坳处,才回头看了一下身下密密麻麻的坟茔,叹息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范若若不明白哥哥在太平别院静思许久后,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范闲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低声解释道:“我要用这些死去的人来提醒自己,如今的我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我,我要为很多活着的人,死了的人负责。我必须用这些坟头来提醒我,让我变得更清醒。更冷静一些。”
兄妹二人爬过了青山之腰,转到了另一边。这一边的风水听说没有那一边好,不过也是满眼密密麻麻的坟茔,都是京都百姓地先人所葬之地,此时的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烟薰火燎的味道。
分隔两边的青山坳上有几座大坟,坟的样式普通,只是显得极大,而且坟外有园。还有看守的官兵。几名官兵看见有人就这样施施然走了进来,正准备上前喝斥,马上被几名监察院的剑手赶了出去。
这几座坟里埋葬着长公主、太子、二皇子——范闲从长公主的坟前走过,从太子地坟前走过,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最后却出乎范若若意料,停在了二皇子的坟前。
太后的墓陵远在苍山之南,距离京都有八十里的距离。据说占地极大,装饰极为华美,很完美地展现了皇帝陛下的仁孝之心,但是范闲一次都没有去过。
监察院官员四散分开,范闲兄妹二人安静地站在二皇子的坟前。不知道看了多久,范闲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因为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正如你临死前那夜说过的一样。我们看彼此都不顺眼。”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看穿了你脸上那层羞羞地笑容,知道了你的虚伪。”范闲微笑看着坟头,“当然,你看到我脸上那抹微羞的笑容,也就知道了我的虚伪……不过你证实不了这点,你只是下意识里的猜测。”
“因为我比你隐藏地更深,我的笑容比你更真。”范闲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显得格外坚决,“论起演戏,这个世界上谁也比不过我,因为我从生下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在演戏。”
“微羞地笑容?要伪装成一个小婴儿,当然就要学习婴儿是怎样笑的。”范闲微微低着头,“这已经成了我的天然本性,我只会微微羞着笑……羞死人了。”
他抬起头。说道:“承泽啊。我将来不用羞羞笑的时候,再来看你。”
范若若惊愕地看着兄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二皇子的坟前胡言乱语这些东西,什么伪装婴儿?
范闲在坟前伸了个懒腰,他早就已经站起来了,只是脸上的微羞笑容,什么时候会变成对这世间不耐烦的怒容?
范若若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探他额头,看看兄长是不是被那个消息惊的发烧了,结果触手处一片冰凉。
范闲倒是被她唬了一跳,旋即明白了丫头在想什么,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到范闲发出难得地爽朗笑容,范若若放下心来,也跟着笑了,只是心里却依然有一层阴霾,看着兄长,不知道这阵笑声之中,会怎样的辛苦与挣扎。
范闲平静下来,温和说道:“今天我要办的事,要发的狂都做完了,你先前说京里有事,到底是什么事?”
范若若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是孙家小姐上府来了,得亏嫂子不在……把藤大家急的没辄。”
“孙……孙……?孙敬修他姑娘?”范闲愣了半天,说道:“一位大家闺秀,怎么闹了这么一出?”
这位孙家小姐,自然是当年在京都叛乱里,帮了范闲天大一个忙的那位粉丝。只是范闲很清楚这位姑娘家的性情,即便再迷石头记,也不会做出如此有损门风的事情。
“她是为她父亲来地?”范若若试探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孙大人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一时间急地没法子,我看孙小姐也是被她父亲逼过来的。”
山间一阵风来,吹地范闲的衣衫猎猎作响,吹的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忍不住骂了两句什么,只是声音很低,就连站在他身旁的范若若都没有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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