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喊了他一声。皇帝没有看他,但他依稀听见耳边的风声里夹杂了一声叹息。“赫连遥真要向朕借一支军队,他说琉琼王大限将至,琉琼恐生变乱,他想借我朝的威势震慑有不轨之心的人。”皇帝如此陈述道,顿了顿,又说:“他兄长赫连聂成倒是没什么动静。”陆云朝额角的神经微微一跳,有些刺痛。重华宫那夜的事,怀青不可能不告诉皇帝,皇帝若知道那事,也不会没有警觉。他是答应了江寒酥不告诉皇帝重华宫密谋的事,但他以为,皇帝在怀青刺探消息那夜之后,就已经派人关注姜贵妃和赫连聂成的动向了,难道没有吗?还是皇帝不想告诉他?“父皇,若琉琼王真的病逝,继承王位的应当是王世子赫连清霂,赫连遥真这般作为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带了军队回琉琼,他才像那个叛上作乱的人吧。”陆云朝保守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实际上,赫连清霂虽为王储,但据说他为人十分软弱好欺,不成气候,如今尚有琉琼王庇护,他还有些安稳日子可过,一旦琉琼王病逝,他的那些兄弟们别说会尊他为王了,恐怕连条活路都不会留给他。但陆云朝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深究,他是太子,是这天下间除皇帝外最接近皇位的人,他不敢说皇帝从未疑心于他,毕竟,先皇是如何宾天的,他知道。他不怪皇帝,但是他也无法向皇帝证明什么,唯有避讳。多说什么都有可能被误解。“你当真如此想?”皇帝问道。“是。”陆云朝未迟疑,答道。“如果你是赫连遥真,你究竟为何要借一支军队?”皇帝严肃地追问道。陆云朝有些心惊,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问,想要他说什么?或者说希望他不会说什么?他低着头,不敢看皇帝,也不敢说话,但皇帝都这样问,总要说点什么。“你在想什么?朕的问题这么难回答吗?”“儿臣……”陆云朝这时才仔细去想皇帝的问题,如果他是赫连遥真,以他母亲家族的血统和势力,想要争一争王位,还是有机会的,甚至,操作得恰当,这个王位还能坐得叫人心服口服,反而,若是让晟璟的军队介入其中,才更可能落人口舌。想到这,陆云朝更觉脸热流汗,他方才根本没有好好去想皇帝说的话,只一心想着不要让皇帝起疑心,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这蹊跷之处。“儿臣方才说错了,赫连遥真此举定然另有目的,然儿臣对赫连遥真所知甚少,不知他所做为何,还请父皇赐教。”陆云朝诚恳地说道。第39章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一)皇帝没有直接回答陆云朝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我父子也不能坦诚相待了吗?是因为之前朕一次次容忍了你的那些小把戏,你就越发得心应手肆无忌惮了吗?”陆云朝抬头看向皇帝,霞光橙红得炫目,他眼睛里的水色微微闪动着,有些急切地想要辩解什么,但又说不出话来。事实似乎就如皇帝所言,但这绝非他本意,他从来都不想自己和皇帝之间有任何嫌隙,但总有些人或事会横亘在他们之间妨碍他,他要解决那些障碍就不得不使些手段。“父皇,儿臣不敢。”陆云朝只说了这一句话。而后他又动了动嘴唇,他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多说点什么,例如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令皇帝满意的借口,例如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心。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不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皇帝。至于他的忠心,他的心日月可鉴,就算皇权让皇帝和他之间不可避免地缠绕着猜忌、阴谋,他也固执地相信皇帝不会一点都不明白他的心意。若是这些也要反反复复地宣之于口,他真的会很难过。或许方才在江寒酥面前,他已经伤了心了,这时他就更希望皇帝能对他宽容一点,他想任性地什么也不说就能被理解。然而皇帝沉敛着面容看他,较之方才似乎更不高兴了。皇帝想听陆云朝承认他的过错,并且保证不会再做那些自己不想让他做的事。从他成为皇帝那时起,他便在心中暗暗决定,只要他这个儿子肯乖乖听话,不对他阳奉阴违,不一门心思地争权夺利陷入歧途,皇位就只会是他的。他从没有考虑过另外的人选,他一直将陆云朝当做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课业方面,他找了最好的老师来教他,他对陆云朝的要求比对其他皇子的更高,朝中事务无论多繁重,他都会抽出足够的时间来查验陆云朝的功课。皇帝知道,只要再给陆云朝足够的历练,以他的天分和努力,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可最近他暗地里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皇帝觉得有必要敲打他一番了。“你知道朕对你的期望是什么。”皇帝依旧俯瞰着脚下重重宫阙,没有看陆云朝一眼。陆云朝看着他深沉不展欢颜的侧脸,那威严又冷漠的话,字字砸在他心间。“是。”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做不到,如果事事都听从皇帝的安排,他不安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达到的目的。他其实和皇帝一样,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