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烨浑身一震,才知何以“白锋起”三字听来莫名地耳熟。
在久远的年代,当央土皇权的宰制力衰颓,原本被朝廷派往各地、替皇帝陛下牧民的王道之仆们,逐渐掌握了地方上的大权,走上群雄竞逐的霸道之路。其时,东洲大地上处处割据,占有数州乃至一州之人,便敢自称“都指挥使”──与四镇将军一样,这个由行营都知兵马使转化而来,寓有“非常设置”、“便宜行事”之意的武衔,象征新的地区权力者毋须朝廷认可,能任意处置势力范围内的大小事,形同国主,是历代皇朝肇兴时头一个便要取消,但一逢乱世又会自动出现的头衔,代代如是,屡试不爽。
白马王朝建立之初,连后来被人视作“国中之国”的西山韩阀,都在第一时间内废除都指挥使的职称,改行州郡县制,以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普天之下,还保留着“都指挥使”一职的,也只有北关道而已。
历代镇北将军所辖,不只领朝廷军饷的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还包括北央两道之交垦荒的南方移民,以及散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间,自称“黑夜不眠之眼”的域外部族。这不是手握笔管的文官做得到的事;便数武弁之中,也非贪生怕死、好勇斗狠者能够胜任。
是故,染苍群麾下虽只有四名都指挥使,无一不是名动天下,不管换到了哪一处,都是节制一方的帅材;而其中最出名、公认是染苍群左膀右臂的,便是他的妻舅白锋起。
白氏是东海北地著名的武门,源出武儒,其先祖曾执教于金貔王朝羽林军,枪棒极精,家传“挂印剑法”在东海武林亦颇有名气,是少数兼修长短兵的一支。传至白锋起这代,家道已衰,为求出路投军,以过人的武艺入选独孤阀的亲军“血云都”,与染苍群相识于战阵中,结为莫逆,还把亲妹子许配给他。
白锋起战功彪炳,谁也不敢说这都指挥使是裙带牵来。以他对射平府之重要,说一句“日理万机”并不夸张,断无间关万里、私访东海的可能,故罗烨初时并未将两者联系起来。
他鹰目一扫,断定群贼被血云八卫的气势压倒,万一冲撞起来,出现死伤,士气将崩溃得更快,双方看似人数悬殊,这仗却未必难打。
大东川一方虽将林间隙地围住,但前列的匪徒多已心怯,不约而同向后退,谁都不愿首当其冲,正面受八卫之一击;边角两翼较不显眼处,更是松动得厉害。只几名首领模样的悍匪颇见跃跃,各擎兵刃呼喝,试图稳住身边弟兄,未肯干休。
“管他捞什子血云黑云,杀了这帮贼厮鸟,蟏祖她老人家重重有赏!”“谁砍下那姓白的人头,功劳与老子一人一半儿!圣使也……嘿嘿!”此话一出,过半匪寇都来了精神,手按兵刃压住阵脚,大有回头一搏之势。方兆熊不禁皱眉,冲那发话的匪首叫道:“常二当家,这位白爷乃朝廷命官,为免替手下弟兄惹来杀身之祸,还请善加约束,切莫自误。”那人狞笑道:“方大门主,拜你袖手旁观之赐,我大哥被差人所杀,如今金鹏寨只算我常义啦,你该喊我一声“常大当家”才是。”一指地上被鱼镖封喉的虬髯大汉,模样轻佻,既未唤人收埋义兄,想来也不是真把血仇放心上。
方兆熊懒与这等小人啰唆,压低声音道:“叫你的人退下山去,我保圣使平安无碍。”他这两句话以内力送出,效果近乎“传音入密”,连常义身边的弟兄都没听清,专说与常义一人知悉。
岂料这位金鹏寨的新当家毫不买帐,哼笑道:“姓方的,莫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三川地界,非是你靖波府腾霄百练的地盘,便讲江湖规矩,总有个先来后到罢?想在圣使之前露脸,要不先问我们大东川弟兄?”罗烨目力绝佳,亦能读唇语,远远辨出“圣使”两字,与另一名匪首提到的“蟏祖”联系起来,暗忖:“难道这帮土匪是为天罗香卖命?方门主似不与他们一路,为的却都是同一个上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无罗烨之鹰目,明眼人也看得出方兆熊无意动手。
一心动手的,是白锋起。
“杀!”
高举的手臂落下,血云八卫阵型又变,前四杆旗枪一卷,林翳中如生血雾,泼喇喇翻涌开来,劲风刮面生疼,匪徒们莫敢直撄,纷纷退避;蓦地泼血般的旗浪一分,当中飙出一道寒芒,闪电般贯穿常义的胸膛!
常义连格挡都慢一步,只来得及抓住胸上藤杆,旗枪一收,连人带枪被拖入血旗下。
他身边几名弟兄有战有逃,然而血旗卷扫过后,俱成枪下亡魂,无一幸免。在土匪们看来,杀人的不是枪尖,而是翻搅旋扫的血旗,仿佛只要被那片挟风夹锐的暗红触及,便身不由己被吸入旗中,再吐出时已是一具尸骸,莫不魂飞魄散;百余人推搪着后退,眼角余光中,但见血云铺天盖地,似将遮去天地间最后一抹光华,不留一线生机──
“天玄地黄──”
“……维我扬!”
“杀!”
罗烨看得惊心动魄。八卫身形于旗间忽现忽隐,以旗掩护、以枪杀人,旗分处必有杀着,入旗内绝无生机,与其说是“阵型”,更像一套分进合击的武功,八人默契绝佳,使来浑如一体,刈草也似放倒了二十余人,横七竖八搁满林径,也不过片刻间事。
罗烨身负翼爪无敌门绝传,于招式的理解,在东海年轻一辈的好手中堪称出类拔萃,然而综观血旗运使变化,若与大东川众人易地而处,连他也没有保命脱身的把握,心念一动,忙喊住乘势掩杀的巡检营弟兄:“别忙!正事要紧。”众人会过意来,放轻动作,猫步转身,悄悄往那两面木墙的简陋棚子移动。
大东川诸匪寇溃不成军,于荒林中推搪轰散,只方兆熊一人留在原地,自也是为了棚里那两人,见巡检营包围过来,扬声道:“都指挥使枪下留人!当心枉做螳螂,却肥了黄雀。”
白锋起回头一瞥,“锵!”拔出剑来:“罗兄弟,我无歹意,只瞧瞧姑娘样貌,确认是不是我外甥女。你莫逼我做绝。”八卫听得出鞘龙吟,四旗封住了林径口,另外四人却掉过头来,旗枪刃尖朝向巡检营,数量虽少一半,那股子血云遮天似的迫人却丝毫未减,衬与旗下身后一地横尸,直教人背脊发寒。
罗烨这厢算上他自己,也不过寥寥九人,虽经这两个多月的操演训练,自信巡检营悍卒的战斗力远在大东川诸匪之上,要拿下血云八卫怕还不够,纵使有他缠住白锋起,到头来手下弟兄俱为八卫所歼,仍是败局,遑论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方兆熊。
──不妙。
大东川的土匪窜逃一空,来不及跑的全躺到了地上,粗略一瞥,最少超过三十具,也就是说在这短短不到盏茶的片刻间,有三成的土匪丢了性命。血云八卫衣发齐整,全无激战过后的狼狈,身上连汗渍都不见一块。
先前向罗烨取回枪头的那人,领着林径处的三名同僚收队,将手中长杆往地面一掼,如竖军旗,拔出朴刀斫下常义的首级,以残尸上的青布褙子一裹,恭恭敬敬呈与白锋起,直到主上点头,才将滴血的头颅包袱钉在树上,动作俐落,尤其一刀取首的手法,杀过人都知其中有大学问。那汉子做得熟练轻巧,连血渍都未曾溅上身,砍过的脑袋便无一百,怕也有几十。
“我“血云都”的规矩,”白锋起淡然道:“军旗所向,不留活口,非至敌酋枭首,不算战终。你我交手,实说胜负我不在意,赢便赢了,输亦无妨;但与这面军旗为敌,下场只能是这样,不是挂上你的首级,便是我等九人再也吐不出半口气来。”
他特意看了方兆熊一眼。
“我劝二位在拦我之前,务必慎重地想一想。”八卫合兵一处,擎着血染也似的暗色旗枪踏前,仿佛收束兽罟,巡检营众人不禁往罗烨身边聚拢,心跳急遽攀升,掌里掐着冷汗。“罗头儿……”罗烨手一挥,示意部下噤声,神情依旧是一片淡漠,不见惊慌。
“血云都军旗所向,是朝廷的敌人,还是郎将大人之敌?”白锋起身兼北关风骁、云捷两军之都指挥,这是他据以统率万兵的军职,然而其衔却是太宗朝钦赐的鹰扬府正五品鹰扬郎将,在白马朝的武弁中已属高位。罗烨乃谷城大营军官出身,一旦知晓白锋起的身分,自然而然以军衔相称,不同于方兆熊等江湖人。
白锋起为之语塞,却未脑羞成怒,沈默片刻,才沉声道:
“罗兄弟,法理亦不外乎人情。我为外甥女,不惜间关万里奔赴东海,姑娘的父亲、我的妹婿恨不能亲来,却放不下卫土之责,只能忍着心痛焦急在北地静候消息。你便不看镇北将军之面,难道不能看在一名老父的心情上,通融则个?”罗烨摇了摇头。
“回郎将的话,此事与法理人情无关,而是辖权的问题。”不只白锋起剑眉陡轩,连吴老七、巡检营众人亦不禁侧目,露出古怪神色,仿佛罗烨脸上开了朵大红花。辖权?这会儿说的是人情义理,谁跟你扯什么辖权?
少年队长则面不改色。
“军中交割粮草,但凭文书相验,非是不信经手的弟兄,而是权责区分,使每个环节都能找到负责的人。令甥女在东海出的事,须由镇东将军府给个交代,不管棚里的姑娘是染二掌院否,都在东海的辖权之内,我须向将军负责、将军须向北关负责,当中应尽力避免枝节,才能各有其司,各尽其职。
“换作郎将大人,会不会把监押的粮草,交割给未持文书相验、仅仅是身分或官衔较高的官长上司?”
白锋起默然片刻,突然大笑,挥手道:“收旗!”八卫脚跟一并,俐落地解枪卷旗,收入背囊。正当吴老七等松了口气,却见白锋起长剑斜指,叹息道:
“你说得对极啦,罗兄弟,换了是我,也决计不会将粮草交割给他人,可惜事涉我家红儿,不能同你讲道理。棚里的姑娘我定要瞧上一瞧,若真是我外甥女,我便要带走她。
“军旗已收,毋须枭首。这八位乃是我麾下风骁、云捷两个军里万中选一的武士,诸位若一意顽抗,还请做好准备。”回顾那领头的护卫:“邓标!将棚中那名姑娘带回,拦者不赦,让道勿伤!非到万不得已,莫取人命。这位罗烨罗兄弟交给我。”邓标一行军礼:“喏!”一阵锵啷清响,八人已各擎朴刀,放低身子,摆出短兵相搏的架势,一般的法度森严,杀气冲天。
巡检营也不是好相与的,话说到这份上,已无转圜余地,悍卒们“呸!”啐痰于地,朴刀、匕首纷纷上手,做好了拚命的打算。凡事总拚不过一个道理,白锋起挑明了硬干,反倒激起众人血性。“当咱们东海没人了是吧?他妈的,有本事你抢抢看!”
正当冲突一触即发,一把喑弱的嗓音自林径里飘出,随着两人抬的软轿上下摇晃,令众人不由一怔。
“这么赖皮的话,不好从镇北将军的特使口中说出。郎将大人智勇兼备,使我北境安若磐石,我一向佩服得紧,这句话可以当作没听见。相信罗队长亦然。”白锋起还剑入鞘,哼笑道:“白某说话,自来不惧闻听。再说了,我若是将军的特使,又何苦一山换过一山地同阁下连玩几天的躲猫猫,却始终难见尊颜?将军大人!”
“……是将军!”巡检营的弟兄欢呼起来。他们大概作梦都没想过,有这般欢天喜地、由衷盼来此人的一天。
伴着悠然笑语行出林径的,正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大队。
慕容柔乘了顶朴素的双抬软轿,由适君喻亲领的精锐“穿云直”层层拱卫,当中还夹杂着几名罗烨派去报信的巡检营弟兄,队伍整肃,丝毫不乱,显现出与北关血云都截然不同的军容气质,瞧得吴老七等人精神一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突然庆幸起东海有慕容。
“罗头儿!”老兵油子什长章成大笑挥手:
“老子请将军来救你啦!有没乱感动一把?”
罗烨在山下的民居发现不对,立即分出一伍三人回头搬救兵,以防山上有什么不测,受命带领哨伍的正是章成。章成本欲前往附近的卫所求援,中途巧遇慕容柔一行,将瓠子溪所见一五一十向将军禀报。慕容听得是罗烨的判断,二话不说大队转向,才能在这当口赶上山来。
这下形势再变,慕容这厢计有百余人之谱,以血云八卫的旗枪阵未必架不住人多,但于东海地界同镇东将军动手,怕是被驴踢了脑袋。白锋起盱衡形势,今日决计见不上姑娘一面了,干脆地收手,一迳冷笑。
反正谁输谁赢,也还未到盖棺论定的时候。
他以染红霞之舅的身分微服私访东海,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其中最关键的一条,便是“须尽力避免拖镇北将军府下水”,尤其是妹婿染苍群。
莲觉寺之变迄今,好事之人莫不引颈企盼,等看北关那厢会有什么动作,但实际上染苍群不能、也不会就此事采取任何行动。
身为一方节帅,染苍群在平望都朝廷内所受的猜忌绝不下慕容。意图挑起北、东相争的想法已不能说是“阴谋”了,简直就跟茶馆里听烂了的说书段子没两样,讲出来只是徒惹白眼,连讪笑都不会有。
这事上染苍群同慕容柔一样清楚:要想稳坐其位,完成手里未竟的事业,须极力避免节外生枝,授人以柄;有不平不能妄言,凡遇事当须谨慎,最忌以私害公,徒然给朝廷撤藩改易的藉口。
派白锋起以私人的身分前来东海,已是染苍群所能做出的,最强烈的表态了。
人说“长舅如母”、“见舅如见娘”,派染红霞的亲舅舅前来,也寓有替家里人讨个公道的意思。
染苍群麾下诸将中,云捷军的指挥副使陆云冲乃是靖波府跃渊阁“鱼龙跃月”陆云开陆老英雄的族弟,文武兼备,是将军幕府中极为活跃的文胆。靖波府四大世家与镇东将军素来相善,有了这层关系,射平府那厢有事欲传之时,多半便遣陆云冲前来,公私两便,一向都是北关遣使的最高层级。
慕容柔于射平府多有耳目,一如镇北将军府在东海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表面虽波澜不惊,实际却相当关注北方的一举一动。
白锋起甫离射平府,慕容便接获线报,无奈发掘现场遭到破坏,寻人一事再无尺寸之功,唯二掘出的刀剑证物又上缴栖凤馆,索性同白锋起玩起捉迷藏,抓住水源这条线索不放,一面加紧搜寻二人行踪,可免无谓的口舌争论。
白锋起在越浦城外的一间小寺院落脚,为顾及“微服私访”的形式,以免连累北关,不能公然上府署投帖求见,在驿馆衙门外徘徊几日,都被慕容巧妙躲过,没能拦下轿来,遑论说话。
到得这时,白锋起终于明白慕容柔有意相避,着邓标打听到镇东将军日日亲巡各入山哨点,迳率八卫一处一处摸将过来,越追越近,才于瓠子溪撞个正着。
对白锋起来说,能逼得慕容现身对话,此行目的已达成了一半,至于棚里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红儿,其实连匆匆瞄得一眼的邓标也无把握。邓标少年时伺候过大小姐骑马,那时染红霞不过四五岁,此后二十年间只见得三两面,便在街上偶遇也未必相识,况乎一瞥?
罗烨将林间发生之事简略说了,慕容柔的目光转向方兆熊。
“方门主,你让赵烈向我禀报的事,我尽都准了。此番随你南下的腾霄百练诸弟子,我教他们立时出发北归,伤亡等抚恤一应俱全,未有遗漏。至于赵烈、曲寒两人,我让人在府中给他们安排了差使,由戴翎侍卫干起,若表现良好,过得两年补上军职,无论谁接腾霄百练的大位,谅必不敢为难。”方兆熊料不到他对自己这样一名不告而别的逃将,不仅有求必应,甚至考虑得更为周详,面露愧色,整了整衣襟长揖到地,低声道:“多谢……将军。”慕容柔淡道:“你跟我这么久,就算要走,至少该当面说一声啊。走得忒急,有什么苦衷么?”
方兆熊浑身一震,半晌才嚅嗫道:“小人……小人自接掌门户,妄图功名,无半分心思于武道,将脑筋动到了“连心铜”那种骗人的玩意上,没的辱没先师,贻笑江湖。
“及至当夜败于……败于外道之手,才知这大半辈子全走错啦,浪费了如许光阴,若不加紧弥补,死后恐无颜见本门诸多前辈英雄,故一刻也不敢耽搁。没能面禀将军,谢过这些年的提携之情,实小人之过,望将军恕罪。”说到后来信心益坚,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所选,才是正确的道路,挺直背脊,迎视软轿上的镇东将军,再无一丝惭愧羞赧,带着豁出去似的了然通透。
慕容凝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实话。坦白说,你若谋了一官半职,今日无论如何,便只有拿下查办一途;既是布衣白身,来去本就是你的自由,纵使情理有亏,却无一条律令能追究,除非干犯王法。”说着凤目一锐,森然道:
“方先生,你与这帮杀害公人的盗匪是一伙的么?”众人心头一跳,暗自庆幸不用面对如此犀利的眼神,方兆熊却没有太多犹豫,一迳摇头。“我与他们不是一路。”慕容柔眯眼打量片刻,点头道:“既是这样,咱们就此别过。请。”瘦弱的双手一拱,竟向方兆熊行了个江湖人惯用的抱拳礼。
方兆熊微怔,见他眼神清澈,并无一丝讥讽或隐忍,多年来为他效力的种种艰难历历如昨,只是没想过能走得这么云淡风清,忽庆幸起自己跟的是这人,亦抱拳道:“就此别过,将军珍重。”转身大步离开。
白锋起冷眼旁观。“慕容将军,我听此人与那帮匪徒同呼“圣使”云云,似是匪首僭号。要说毫无瓜葛,未免牵强。”慕容柔淡道:“若郎将大人手下容情,莫于我东海地界内大开杀戒,留几名活口与我,料想不必单听一面之词。可惜方兆熊并未说谎,既无旁证翻供,也只能任他自去。”
白锋起冷笑。
“听说慕容将军有读心异能,断案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这样查什么都方便哪,连人证物证都不必,叫来问一会儿话,忠奸立辨明镜高悬,难怪东海道吏治清平,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至无贼。”这话说得平平淡淡,衬与一地匪尸狼籍,听来分外刺耳。
适君喻面色微沉,本欲接口,慕容柔却一摆手,怡然道:“幸有郎将大人在此,少时调查那二人身分,还赖郎将指点一二,以补我之不足。”白锋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又听出他暗示自己能留在现场,不好硬着反口,冷哼一声,遂不再言。
慕容命人将那对男女自木墙后抬出,岂料棚内哪有什么女子?只余四具越浦衙差之尸,俱被人以柔劲拧断颈骨,瞠目吐舌,死状极惨。不见的还不只溪中打捞上来的两人,连赵予正及农女亦不知所踪。吴老七目瞪口呆,喃喃道:
“这……这是变戏法么?怎地一眨眼四个大人便没了影儿?”想起自己若未出来帮忙,没准此际便是五具横尸齐列于地,不禁打了个哆嗦,出得一背冷汗。
慕容柔眉头一蹙,忽对罗烨低喝:“追回方兆熊,快!”罗烨身形微晃,眨眼已不在原处。
白锋起想到罗烨有伤在身,与方兆熊不过五五平波,对方占有地利,怕还小输一些,回头吩咐:“邓标,随后打扎!”邓标忙率三名血云卫追了过去。
慕容柔目光投来,白锋起向他微微颔首,两人均未多言,心中默契已成。白锋起收起针锋相对的态度审视现场,棚里棚外细细检查了几遍,又与适君喻一同勘验尸体,辨别四人身上的致死之伤。
五名衙差避入木棚,四死一失踪,不见的那个自然涉有重嫌,否则一并杀了岂非省事,何苦冒着被场中诸人发现的危险,硬是挟走一名身有武功的青壮男子做人质?白锋起按了按死者喉头的乌青,回顾吴老七道:
“你那位同僚,练的可是小擒拿手一类的功夫?”“不是,他是神武校场出身,一向都使重兵。”吴老七一怔,忽然会意,颤道:“您是说老赵他……不可能……他没那个胆……”说到后来声音渐低,直与蚊蚋无异。
白锋起冷笑:“以越浦公人之腐败,有什么不可能?哪回遇上本道前来拉死囚的“两生直”,你们越浦官差不曾索贿?连朝廷镇军的身上都想刮出油水来,为取钱财勾结匪徒,你觉得很奇怪么?”
吴老七先前见赵予正与方兆熊热络攀谈,本就觉得不甚自然,经他一说,越想越不对劲,当时那姓方的同老赵说什么“老爷子死了”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语,也极有可能是彼此约定的暗号……虽说如此,心底仍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