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栈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忍着颈椎疼痛,悄悄提运眞气,只觉浑身酸软,颅内似有无数针尖攒刺,耳鼓深处兀自嗡嗡交鸣,鬼先生语声一出,便与身子里的大片晃荡生出共鸣,胸口烦闷欲呕;除此之外,倒不像是遭人投毒,经脉百骸也无甚损伤。
以她的内功修为,要无声无息将之药倒,几无可能,况且祭殿占地广袤,软筋麻药随风飘送,也不能一口气放倒这么多人。无论鬼先生用得什么法子,必是大异常情────明栈雪忽想起密室中,耿照抱头惨嚎的模样。他似能听见某种自己无法得闻的无声之声,使其头痛欲裂,发狂难制;从时间点推断,耿照的头痛与祭殿内黄缨化身万劫刀尸,几可确定有所关连,异声同时影响耿、黄二人,黄缨若是刀尸,耿照自然也是。
她在密室内与耿照对峙,不忘观察门上的慑影镜投,发现异声出现前后,只有祭血魔君动作有异,举袖掩口,似将什么物事塞到覆额绸巾下,才盯上此獠,假装受制鬼先生,将号刀令抢到手。
虽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女郎却未失措,估量着内息恢复的时间,边挪动手指,欲取怀中那螺状的奇异哨笛,蓦地手背一痛,却是鬼先生伸足踏住。
黑衣青年面露狞笑,冷不防地历光反掠,“劈啪”一声尖细劲响,竟以珂雪刀尖批开明栈雪胸口衣衫,锐利的切口垂下里外几层衣布,依稀见得鸦青色的缎面兜儿里,坠着饱满坚挺、线条浑圆的乳廓,雪肌与切口平行处,忽溢出一抹饱腻鲜浓的殷红,粒粒浮起的液珠旋即连成一串,这刀痕虽浅,却有三寸来长,无论形状、短长乃至斜向方位,均与珂雪平斜的刀头相合。
“哎呀对不住,失手失手。可有伤着姑娘?”
鬼先生连声啧啧,珂雪刀却未移开,反顺着切口向下推去。女郎身上的薄衫哪堪得锋锐的晶柱挑抹?“唰!”
应声片开,无比滑顺,齐整的断面直至脐上,露出完美的下乳双弧,刀尖拖出的血痕亦然。
这一刀足以七八寸长,入肉虽不深,以珂雪之锐,肌肤表面应声两分的痛楚也够受的了。明栈雪娇躯微颤,蹙起柳眉,目光倒是一直未曾离开过鬼先生的面孔,似笑非笑,直勾勾地迎视他的眼神充满轻鄙不屑,连“你就只有这点格局”都不想浪费唇舌,恐污了自己的口,阵底隐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嚣戻刻毒,彷佛身受切剐不是自己,而是眼前持刀之人。
“铿啷!”
一物自切开的怀襟里掉了出来,连滚两圈,至明栈雪奋力撑持的藕臂边方止;因被身影遮掩之故,其余诸人皆无由看清,自是她适才自魔君手里取走的号刀令。
鬼先生本也不以为浅剜一刀,便可教这名高傲的女郎屈服,却料不到实际折磨起来,非但毫无快感,反被她瞅得心底发毛,怒火更炽,提刀径往她肩背各处大穴扎落。以其刀剑修为,施展“神剑点穴”奇技、封脉截流而不见血,原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般辣手摧花,当然是为了泄愤。
气穴被破疼痛难当,饶以明栈雪之强横,也忍不住“呜”的一声,垂颈剧颤,咬唇说不出一句话来。鬼先生出手极快,刀尖所扎的伤口,连血迹都未干涸,转瞬间便收拢愈合,只余背衫上几处破孔,露出白哲雪腻的肌肤,看来倍显凄艳。
明栈雪胸腹之间的长长刀创,也只余一道樱红色淡痕,比指甲压印还浅。
“这便是珂雪宝刀的神效了。”
鬼先生持刀往她坚挺的玉乳上比划,笑道:“却不知削下一只乳蒂儿来,还能不能再长回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来试试好了。”
明栈雪之伤虽迅速复原,痛楚仍未全褪,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相应不理。
远处望台上,符赤锦虽也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如中软筋散一般,但鬼先生刀尖扎穴的动作,却令她心头一凛,忖道:“莫非这悄悄放倒人的法子……难以长久?否则,何须多此一举?”
她倒地之初,已勉力聚起一丝眞气,游走全身,的确无有药征,更加落实推想;与身畔的薛百縢交换眼色,老神君明显也注意到鬼先生的小动作。
────也就是说,拖得越久,身躯的瘫软无力便越有可能解除。
“胤家小子!”
薛百膳会过意来,扬声道:“你……你使得什么妖法?如此卑鄙,当眞好不要脸!”
刻意说得咬牙切齿,又夹咳嗽剧喘,狼狈不堪。果然鬼先生得意洋洋,大笑道:“兀那老狗,不知所谓!这是龙皇祭殿里的隐密机关,乃是龙皇治下的手段。你以为这遍地青芒是照明么?错!按古籍所载,此乃模拟龙息的无声震音之器,龙皇玄鳞以自身力量即可发动,当世既无龙皇“无双之力”靠着铸成珂雪宝刀的晶柱贮能,亦可勉强为之。”
“胡说!若眞如此,你……岂能无事?”
薛百滕旨在拖延,顺着他炫示的话头提问,果然引得鬼先生接口。
“这把珂雪刀,就是最大的护符啊!”
黑衣青年舍了趴卧在地的美人,倒拖晶刃,铿啷铿啷地拾级而上,尖亢的语声宛如附魔,又像陶醉于洋洋得意中。“为防无声震音毁坏晶柱,机关一经启动,此刀一丈方圆内自生气罩,可挡震音。老狗,龙皇祭殿这等行货,岂是你这等目光短浅的乡下武夫所能想象!”
薛百縢怒极反笑,冷冷道:“你用上这等阴私手段,还想宰制七玄么?普天之下,谁人能服!”
鬼先生走上方塔第一层,就在七柄妖刀之前霍然转身,眢目狠笑:“你等趴得一地,凭什么不服!岳宸风以“九霄辟神丹”控制五帝窟,你们这些个蛇头蛇脑的自命英雄,还不是乖乖听命?“姑射”观察了他忒久,证明此法有效,若非古木鸢执意不肯,老子还搞什么王道正道?一早诱了你们入禁道,有进无出,通通任老子宰割!”
薛百膳疏眉一挑,立时听出不对。“禁道?什么禁道?”
鬼先生嘿嘿笑道:“薛老儿,你以为这座龙皇祭殿在什么地方?现今搁着你那衰朽之身处,恰恰便是天罗香总坛所在,冷炉谷的地面!我若照实说了,你还有没有胆子进来?”
冷炉禁道,乃天下奇险,薛百滕身为七玄名宿,岂能不知?对着天罗香的方向扬声喝道:“祗狩云!妳与这厮勾串,来赚我等入壳么?眞是好心计!”
蚳狩云难以行动,瘫坐在望台栏底,冷冷还口:“这厮占了冷炉谷后,我也才知有此秘境。薛老神君若见谷中娃儿们的凄惨模样,当知本门并未与胤贼勾结,自始至终,我们都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鬼先生纵声大笑。“老虔婆!我给了妳跻身王座侧近的机会,是妳不肯把握,休怪我翻脸无情!妳那一谷子标致女娃,今夜过后,将成任人蹂躏的肉娃娃,比破窑娼妓还不如!我若打出“天罗香群芳,凭君享用”的旗号,妳觉得能不能召来一支生力军?”
蚳狩云恨声道:“若非禁道黑蜘蛛倒戈背叛,千百年来从未被攻破的冷炉谷,岂容得宵小放肆?你莫得意……今日她们能叛我,他日便能将你出卖给旁人!”
“所以说无知就是最大的罪恶,先贤所言,确是至理。”
鬼先生得意道:“黑蜘蛛谁也没背叛,她们只是服从了更高位的命令而已。妳以为,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冷炉谷,是为了守护妳们这些烂婊子的安泰?错了!冷炉禁道之所以存在,乃是为守护这座龙皇祭殿。
“妳们同黑蜘蛛签订的血誓书,不过是看门的与婢女之间的协议,一旦主子回归,或来了地位更隆、权力更大的高层,奴仆岂能不乖乖听命?最可笑的是,你们原本手持自由出入禁道的鎗匙,却自行交了出来,这下就算老子放你们自去,也只能烂死在禁道之中……除了俯首称臣,岂有活路?”
众人闻言一凛,顿时会过意来,目光纷纷投向方塔。
────妖刀!或者,该说是藏于妖刀之中的七枚刀魄。
刀魄是龙皇铁卫的象征,在龙皇与司祭未现世之前,铁卫便是殿中身份地位最尊隆者,持之号令黑蜘蛛开道,又有何难?众人到这时才明白,鬼先生何以要求将妖刀插上刀座,启动第二层方塔机关云云,不过借口而已,眞正的目的,却是要夺走能自由出入谷中的依凭!
倒坐在刀座后的祭血魔君,并未在珂雪刀一丈方圆内,亦受无形震音影响,此际忍不住抬头,低斥:“……你是眞看不出,他们都在拖延时间么?以蚳狩云之老谋深算,何必与你公开破脸,隔空叫骂?而你……你竟将如此重要的秘密说出,有没想过形势一变,要添多少变量?”
鬼先生仰头大笑,旁若无人,全不理魔君心急火燎,倒像有意拖延,足足笑了盏茶工夫,在场功力较深者如雪艳青、南冥恶佛,已能活动指臂,媚儿更凭一股莫名嚣悍撑起半身;无论鬼先生身法如何迅捷,总不能一气点了忒多人的穴道。
“你说的我全知道。”
黑衣青年收了笑声,转头正色道:“但唯有这样,他们才能明白:与我相斗,最终只得“绝望”二字。人哪,难免好了伤疤便忘了疼,不好好教训,是不行的。”
掠至司祭玉座之前,珂雪刀再度插入,整座祭殿里的青芒再度转赤,众人齐齐倒落,动弹不得。
只祭血魔君较他稍晚,也跟着掠上第二层,未再受震音穿脑,但这一跃也用光了好不容易积攒的些许内力,落地时微一踉跄,狼狈仆倒,不敢浪费时间,就地闭目,调息吐纳。
“来呀!你们不是打算反抗我么?”
鬼先生捧腹大笑,彷佛看了什么滑稽戏似的,俯视一地丑角,状若疯狂。“怎地只有这点本事?别赖在地上,快起来呀!”
蓦听轰隆隆地一阵响,塔顶的玉壁活门再次转动,鬼先生微微一怔,旋即领悟:“是了,说不定开启王座活门的法子,就是连续两次启动震音。当眞……当眞连老天爷都帮我啊!”
转头对底下诸人笑道:“我看就维持这样好了,待老子登上龙皇宝座,正好受你们的跪拜!先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人,可得半年的九霄辟神丹,起码有六个月可活,哈哈哈哈哈────────!”
一把熟悉的声音随着渐渐止歇的机关震响,索命魔音般透颅而过。
“明姑娘说得一点儿没错。”
那人喃喃道,带着百无聊赖的萧索。
“你这人,眞是无聊透了。”
鬼先生正笑得涕泪横流,咻咻剧喘未止,喉头“骨碌”一声滑动,彷佛硬生生捋过了一枚鹅蛋也似,整个人忽然愣住。这个声音,分明是……怎么有可能?那厮怎么又能出现在这里?
目光扫过方塔之下,湿发披面、凄艳动人的明栈雪抬起头来,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盈盈眼波却无一丝狠戻之意,蕴满得意与欣喜;染红霞以手掩口,微瞇的两弯月眸中盈满泪水,他从未在这个刚毅不屈得令人切齿的女郎身上,见过如此充满女人味的温婉娇姿;远处,符赤锦正痴痴地望向他身后头顶,一缕芳魂彷佛已离体飞出,瞬息间越过广袤的祭殿,投向此生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