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面容平静,默然不语。
佛家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公孙仲谋这一生,经历了家族覆灭、兄长病死、夫妻别离,求不得心中所求,放不下那个剑宗。
诸般苦楚都受过。
也许在未来的不久,还会有一场怨憎会。
真是人生何其苦。
可话又说回来,正如亚圣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正因为这些起起落落,造就了今日的公孙仲谋,他不再是年轻时那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几乎白手起家,以一己之力抗衡道门和朝廷,硬是在这世间有了一块立足之地。
如今的公孙仲谋就算穿一件破旧的黑袍,也比身着蜀锦织锻的徐北游更像上位者,这是一股子岁月和世情磨练出来的势。
这场书房深谈一直持续到寅时,徐北游大多数时候只是旁听,并不插话。从书房出来后,师徒两人去了清涟居。
走过那条长长的黑廊时,公孙仲谋缓缓说道:“是不是觉得这条长廊有些蹊跷?这其实是个阵,当年的佛门三大士之一不空留下的,挺有意思,起初我想让你一起去书房,但是牧棠之不同意,所以我们两人就打了个赌,你若能走过这条长廊,牧棠之便同意你去书房,结果你也没给为师丢脸,让这位辽王殿下着实吃了一惊。”
“牧棠之这种人,说他无利不起早也好,说他功利心重也罢,总归是有迹可循,也有底线,愿赌服输。男人最重要的地方是哪里?不是卧房,是书房,当年萧煜就有大中小三间书房,分别名为温体斋、养神斋和守心斋,温体斋大体是有些身份地位就能去的,平日里萧煜召人议事便是在此,养神斋就要私密许多,只有寥寥几名心腹亲近之人可以入内,至于守心斋,除萧煜本人外,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哪怕是林银屏也不行。所以今天牧棠之同意让你进他的书房,言外之意就是认可你了,虽说有看我面子的原因,但也是在提前积攒香火情分,若是有朝一日你真能接替为师的位子,那么这份早年的香火情分就显得尤为厚重了。”
徐北游默然点头。
公孙仲谋平静道:“既然今天说到这儿了,为师便再与你说一些肺腑之言,刚才牧棠之问为师是不是在交代后事,其实是也不是,为师活到这个岁数,差不多算是日薄西山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而且这条路很不好走,也很长,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完,想要走得轻松一些,除了坚韧,还要有眼中见识、胸中格局和心中城府,这三点,你的城府在同辈人中已经算是不错,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缺少的是见识和格局,这两点一般而言都是相互依存的,有见识才能有格局,这不是为师带你四处走走就算完事,总得来说,除了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还要你去思量,去求变,这是天生的,强求不来。”
“你想做人上人,这很好,为师最讨厌有些人小小年纪就说什么逍遥快活、隐居江湖的屁话,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逍遥人,想要逍遥,你得先把这个世道踩在脚底下,那样你便是逍遥了。”
徐北游沉重点头。
公孙仲谋笑道:“平头百姓,小吏衙役,县丞县令,通知知府,一州三司,六部内阁,这一条路,有多少门槛?更别提在此之外,还有大都督府之下的武官武将,超脱于文武之外的宗室外戚,再加上一个宦官,朝廷号称百万大军,十万官宦,真不是一句虚话。”
“所以,沉下心来慢慢熬吧,熬着熬着就出头了,就像踩着别人上位,若是哪一天,你发现前面再无人可踩时,那你就真的是人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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