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反倒让他们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颇有些局促地就走了。 身后那娘子还笑话:“公子跑什么呀!人家砸你这朵鹅黄可贵重了,好歹留个名姓呀!是谁家的公子生得这样好,我从前怎得没见……” 苏遥不经常出来逛街,出门买个青团,还能遇见这一遭儿。 都怪傅鸽子。 家中本也有青团,都是傅鸽子给要走了。 苏遥上次在书院,白吃傅陵一顿饭,再加生病那次,也吃过傅陵一顿饭。 他前些日子正经答谢一番,傅鸽子却遣人来送还,又道,还不如送些亲手做的吃食好。 于是苏遥几日来,做得什么好东西,都吩咐成安送去傅宅一些。 苏遥包过红豆,莲蓉,蛋黄与鲜肉,每样都送与傅鸽子尝两个。傅鸽子吃罢,又遣人来要一遭。 苏遥便把余下的都给他了。 结果今儿自己想吃,又懒得做,却只能出来买了。 身后摊贩的笑声还挺大,苏遥特意跑远一条街,挑了个不打眼的小摊位,才好好地挑上几个。 一连几日皆是斜风细雨,沾衣欲湿的气候,苏遥慢悠悠踱回家,拐过巷口,却瞧见谢琅正在敲门。 苏遥的后宅有两个小门,后院一个,前院一个。 谢琅等在前院小门处,一树海棠绮丽,柔嫩花瓣悠悠坠落一地。 他只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态:“我有件极大的好事来告诉苏兄,你得把阿言喊来。” 阿言又跟祝娘子去乡下玩了。 祝娘子上回买得地,说要去看一眼庄稼,阿言似是很喜欢田野地头,又跟去了。 苏遥已隐隐猜到,只不敢相信:“难不成,阿言的小试过了?” “何止呢。” 谢琅低眉笑笑,“一共六十一位学子,录十人,唯有两个甲上。其中一个便是阿言。如今数位夫子吵着要见他,你说是不是极大的好事?” 苏遥愣住。 确然是天大的好事,他只不敢信。 苏遥不由再问一遍:“真的吗?别是同名同姓,或者……” “来之前我便想,你定然不敢信,果然猜中了。” 谢琅笑笑喝口茶,“你且等明日正经放成绩。年年皆是资质好些的原石,今岁却是璞玉。阿言大抵会直接进丙上班。” 青石书院的班级分甲等、乙上、乙下、丙上、丙下与丁等。 小试入院,直接进丙上,苏遥这才觉出,阿言果真做得极好。 那考完回来时,还一脸垂头丧气? 苏遥当时怕他难过,还一连做上许多天的大菜哄他。 排骨汤红烧肘子老鸡汤烧鸭清蒸鱼,铺排好几日,结果阿言竟然考出个甲上。 苏遥顿了下,突然想到—— 学霸出考场说没考好,一般就是考了九十八;只有学渣说没考好,才是考了五十八。 真理。 感叹一句之后,苏遥乐开了花。 开心。 苏遥一时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转上好几圈,决定去买菜。 阿言很能吃辣,也喜欢吃川菜,苏遥怕他上火,平日不肯多做,正好趁机给他做上一大桌。 他心中草草拟个菜单,又请谢琅来吃晚饭,谢琅却推辞:“我忙里偷闲,跑来一趟,待会儿书院还要议事。” 他无奈道:“徐夫子与陆山长为这次小试谁为头名,已争执许多日,今日想是要有定论了。” 苏遥问道:“头名?” “本来徐夫子直接定下阿言。” 谢琅一顿,“但今次阅卷,还请了那位傅先生来。说是陆山长与那位傅先生,不知聊了什么,便推了尚家的五公子,尚云朝为头名。” “徐夫子自是不肯,他脾气耿直,引经据典地与山长评道许多日了。明儿既要放成绩,今日必得定下来。” 谢琅深深瞧了苏遥一眼,语气微重:“山长似是极看重这位傅先生,恐怕这头名,不会是阿言的了。” 谢琅本身更喜欢阿言的文章,且存了几分与苏遥告状的心思,但他一席话说罢,苏遥却只愣住。 尚云朝? 作为读过原书的人,这名字可太耳熟了。 小皇孙登基后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之一,登阁拜相,日后位列宣华阁十六名臣之一的尚丞相。 名垂青史的大大大大大功臣。 原来是我们阿言的同窗吗! 苏遥只有满心荣幸了:这还争啥头名,让这种幼年期的大人物压一头不是很正常吗? 又感叹几分:原来阿言如此出挑,竟然有能和这种大人物有一争高下的时候。 谢琅瞧着苏遥毫不在意,甚至微微有些惊喜的模样,心下不由不自在了几分。 苏遥自然不能与他讲这些事,便只温和笑笑:“自古便是文无第一,阅卷官喜好不一致是常有之事。夫子们与傅先生判了谁头名,皆是有道理的。” 谢琅自觉这等暗戳戳的告状已非磊落之举,见苏遥如此不以为意,愈发不舒服起来。 他顿了顿,只得敷衍笑笑:“徐夫子扯上古往今来的大家文章,已理论判断多日,直听得我头疼。今儿要定了,且看谁赢吧。” 苏遥闻言,倒思量一会儿:“书院的学子们,平日想必也有许多好文章吧。” “诗赋乃当今取士必考之项。”谢琅道,“如今甲班的学生尚年少,颇有指点江山的傲气,常常作文章评述时事。徐夫子正喜欢这些经时济世的文……” 他说了一会子,却顿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苏遥只想出一个出新书的好主意。 他悄声与谢琅说罢,谢琅却笑了笑:“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怕徐夫子不同意。他为人古板,定会批评你这是沽名钓誉之举。” “沽名钓誉之心实在没有。” 苏遥笑笑,“想赚钱的心是真的。书院的小试年年考写诗作赋,可外头之人,连书院学生的笔墨都没见过。这可让旁人怎么考呢?” 苏遥想的,正是将青石书院学子们的好文章编纂成一本文集,刻印成书。 这年头,《中学生满分作文》这种辅导书,怎么能没有? 谢琅瞧他认真,只笑了笑:“按理说,这是件好事。青石书院声望在外,但学生出名,早晚要靠自己的文章。如今科考愈发难,若是早有名声在外,即便落第,也能被贵人所知,做个幕僚,再寻机入仕。” “只是……” 谢琅似乎在措辞,“如今,朝局不明。山长素来不喜学生招摇,徐夫子更是务实。只怕什么文章该出、什么不该出,要好好把握。” 苏遥只托他:“这些我并不甚懂,这关乎青石书院名声,成书内容必得书院中人过目才是。” “我也不麻烦谢兄,只请谢兄帮忙约能说话之人出来,我来谈便是。” “你我之间,谈什么麻烦?” 谢琅应下,却又挑眉一笑,“你若觉得麻烦了我,那改日,陪我去做衣裳吧。” 苏遥一怔,又听得他提起旧事:“上回你的人毁我一身衣裳,苏老板陪我去再做一身吧。” 这倒是应该的。 谢琅的衣裳一看就贵,上次泼脏一件,苏遥还挂在心头许久,正愁没法子补偿一二。 苏遥正好应下,谢琅四下又一打量:“今儿不见成安?” “成安去给傅先生送饺子了。”苏遥笑道,“我中午包了素三鲜的饺子,还有一些,谢兄尝尝吗?” 谢琅只顿一下:“一畦春韭绿,春日是该吃韭菜的。” 他似乎微微瞧了苏遥一眼,眉心轻蹙:“苏兄和傅先生当真挺熟的?” 好像谢琅与傅鸽子初次见面,也这样问过。 苏遥当时的回答是“生意往来,难免接触多些。” 如今…… 苏遥顿了顿。 如今,似乎是比当时熟悉许多了。 但这和请谢琅留下吃饺子有什么关系? 苏遥正不明所以,谢琅却又笑笑:“罢了,我不吃了。” 他望苏遥一眼,含笑道:“改日我来寻你做衣裳,你可一定得来。” 苏遥再度点头,送他离开。 方一坐下,便见得成安回来,还向外张望一眼:“公子,谢夫子又来了?” 苏遥打趣他:“可巧你躲过了。” 成安敛下眼眸,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才抬头回话:“饺子我给傅先生送去了,傅先生说,多谢公子。” 苏遥近来每次与傅鸽子送吃食,得来的都是这么一句话。 不过,按傅鸽子的脾性,说句不咸不淡的“多谢”已是很给面子了。 旁的客套,苏遥也不敢想。 没嫌弃不要就好。 苏遥“嗯”一声,成安接着道:“许先生家,我也去了。许先生说,初稿确实已得了,请您过目。” 说罢,拿出一沓画稿。 苏遥忙接过,却见成安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