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是两道了,是满满一桌子。 苏遥先退了半步,生怕再瞧见一桌子“福客来”。 好在并没有,暗卫从旁解释:“主子在同陆山长吃饭,不方便来,但所有的菜都给您盛了一小碟子,主子说您应该能吃完。” 傅陵对他的饭量有所误解。 上次就有。 他勉强笑了笑。 苏遥对旁人非要管他吃饭这件事,其实不能理解。 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上次病得太严重,吓着傅鸽子了。 傅鸽子……虽然瞧着难搞,但其实真是个热心肠之人啊。 苏遥再次让一桌子菜收买了。 给以面冷心黑著称的傅相又真情实感地贴了一次好人标签。 上回只谢过些卤肉卤菜,这次得多送些回礼。 不能因为人热心,就老占人家便宜。 苏遥一边提醒自己,一边尝上一口。 书院备下的菜做得还凑活。 鲁系的菜比如锅塌豆腐做得不错,粤系的菜比如蜜汁叉烧却不甚好。 苏遥挑挑拣拣地吃完,暗卫从旁一瞅,苏老板和主子的口儿真的一模一样。 苏遥体会过一把上面有人的待遇,再三再四地谢过傅陵,回到院中,却有考生已回来了。 有面色不善,有喜笑颜开,还有一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苏遥忐忑。 叹一口气,措出一肚子词,打算安慰阿言。 下午这场是面试,阿言排在五十二,苏遥等到日头偏西,阿言才回来。 果然神色有些黯然。 苏遥温声道:“累了吗?” 阿言沉默地摇摇头。 苏遥不由紧张三分。 阿言这个孩子,平素话少,心思又深,苏遥是生怕他把难过闷在心里。 苏遥思索一下,索性将安慰之词浓缩成一句话:“考过就别想了,咱们回家吃好吃的,给你煲了排骨汤。” 阿言咬咬唇,低声道:“公子,阿言考得不好。” “考得不好一样吃。”苏遥笑道。 阿言又默一下:“最后让做的那篇赋,我没来得及写完。” 他话音方落,苏遥尚未张口安慰,旁边一绫罗绸缎“哇”一声哭了起来。 他身边的管事一边给自家小公子顺气擦眼泪,一边连声抱歉:“见笑了,见笑了。” 这不开口还好,他家这小公子哭得格外悲惨,刚走到门口的另一绫罗绸缎也“哇”地一声哭了。 ……这出得什么考题? 苏遥一时头疼,直担心这院子哭成一片,忙忙地拉住阿言走了。 日薄西山,给青石书院的亭台楼阁染上浅浅的绯红色。倦鸟归林,三月的暖风中都裹着浓郁花香。 阿言抬头瞧一眼书院门匾上苍劲的题字,站住:“公子。” 苏遥不由停下。 阿言轻声道:“公子,这次做得不好,是我素日用心不够,让公子失望了……” 他默了默:“今次不成,我想再考一次,希望公子能答应,再给阿言一次机会。公子,阿言想读书。” 斜阳渐沉,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单薄颀长。 苏遥一怔,不由笑了下:“倒也未必不过。若当真没过,再考一次就是。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再考……” “我愿意。”阿言突然抬头,又顿了下,“我愿意的,我一定会加倍用心。” 这孩子乖巧得让人心疼。 苏遥忍不住揉揉他脑袋:“以后再说。先回家吃饭。” 吃好睡好身体好最重要,平安健康才是福分,读不读书有什么要紧,都往后放。 ……他好像还没阿言自己有上进心。 不思进取的学生家长苏遥默默笑话自己两句,拉住阿言往外走,却在正门处遇见了傅陵。 傅鸽子果然与陆山长很熟。 天际云霞绮丽,遥遥地浮在旧京楼宇殿阁之上,勾出他二人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苏遥走近些:“夫子有礼。” 又与傅陵见礼:“傅先生。” 傅陵点头,却直接问:“中午吃好了吗?” 苏遥悄悄瞥一眼一旁面色和蔼的陆屿,不知为何,就生出些局促:“吃好了。” 又记起客气:“多谢傅先生。” 傅陵点个头,道:“天色见晚,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苏遥下意识应一声,又觉出怪怪的。 自他生病那次起,傅鸽子便愈发……和善。 苏遥不由念起初次见面时此人高贵冷艳的模样,再次暗道,当初着实看走了眼。 他念及初次去催稿之事,复想起:“对了,傅先生的新书何时交第二卷?您若是有空,咱们也好早些签新契书。” 傅陵骤然蹙起眉头。 苏遥一时怔住:果然……鸽子的本性,听见催稿就烦么? 傅陵勉强缓和语气:“苏老板不是还要出旧文绣本么?新文这么急?” 也不急了吧…… 您的第一卷上个月二十六就交了。 现在都三月底了。 总不能一个月一个字没写吧? 苏遥默了下。 还真有可能。 苏遥试探笑笑:“是近来许多客人来问,我也不知该怎么作答。傅先生……大抵给个时间?” 傅陵压住眸中不悦,顿一下:“我想先看看绣本成图。” 顾左右而言他可还行。 苏遥心内吐槽连连,只得应下:“那我问一声许先生,改日送与您看。” 傅陵“嗯”一声。 苏遥揣起职业假笑,告辞了。 傅陵眼瞧着苏遥的身影拐过巷口,才淡淡收回视线。 陆屿瞅他的神色:“你和我学生这是……” 傅陵没理这话,却开口道:“你是说他?” 陆屿只得收起八卦脸,见他说这个,问道:“看你和我这学生还挺熟,你就从没在铺中瞧见过这孩子?” “没有。”傅陵稍一思量,“方才我仔细瞧了,并不如何像。” 陆屿叹一口气:“果然。前日我瞧着也不像,但不放心,非想请你来看一眼。” 说着,却又眉头微沉:“但卷子你过目了,奴仆出身能作得这种出类拔萃的文章?若说无人悉心教过……” “儒学大师季源先生不也出身奴籍么?”傅陵道,“天资卓绝,也不稀奇。况你说,年岁也对不上。” 陆屿沉默片刻:“那此番倒是我心急了。我只想着,万一是……” 傅陵不由稍稍蹙眉:“那留心些便是。” 陆屿说得对,凡事皆有万一。 如若……当真是呢? 第26章入院小试(四) 未过几日,便近谷雨。 旧京的牡丹闻名天下,谷雨时节,城中姹紫嫣红,除了街巷亭台,女子也以鬓边簪牡丹为风尚。 苏遥原是出门买青团,瞧见一盆盆的富贵花,不由也想搬上一盆回家。 正停在卖花的小摊前挑拣,肩上忽被一物砸上一下。 苏遥回头,却见脚边落下一朵鹅黄牡丹,对面阁楼上两抹帷帽羞怯推搡,低语轻笑。 卖花的娘子故意掩面道:“哎呦,我若是年轻个几岁,瞧见这俊俏的小郎君,那也得砸帕子砸香囊的呀!” 周围一圈小摊贩皆笑了起来。 旧京时风开明,聚众瞧美人,也不是什么出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