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夫妇二人长年于军中,不然肯定是京城独一份的一对混世魔王。 程老将军既娶了这么位对性子的夫人,便暴脾气了一辈子,毫不收敛。 用老侯爷的话讲,从小王八犊子长成了老王八犊子。 年岁渐长,且伤病在身,程老将军便带着赫赫战功到旧京修养了。 旧京自然没人敢惹。 “这万家难道不知道程老将军是谁么?”有人与苏遥有同样的疑惑。 那客人道:“谁知道万家那个管事是怎么想的?程老将军也敢顶撞。我去的时候,只听到是因为争先来后到吵起来了。” 另有一客人蹙眉接口:“济仁堂一向挤的。前儿犬子染风寒,也等上许久才瞧见大夫。” “近日染风寒的人多。” 先前那客人继续道,“我瞧得清楚,程家的马车先到,万家落后一步。偏两家的下人走得急,领号牌时撞了一下。捡起来时,谁拿哪号牌子,倒争起来了。万家管事捏着号牌,只说本就是自家在前,但程家小厮断不肯认。” “说来,万家的小公子受些皮外伤,是来复诊;但程老将军却是风寒,说有些发热,在家等不及大夫来,才自个儿跑到济仁堂。他年岁大些,想先看诊,好说歹说,也就一个位子,万家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一看官笑一下:“当真是急性子,发着热还往外跑。” “行军之人么,自然大大咧咧一些。” 那客人接着道,“且别说发热,我都根本瞧不出来老将军病了。气冲冲下马车,差点要亲自与那万家的管事动手,许多家仆拦,还都差点没拦住……” “后来呢?” “后来我怕当真打起来,就赶紧走了。” 最开始的客人嘿嘿一笑,却又道,“可不管这事如何,撞上程老将军,大抵就是个不得善了。万家也不算小门户了,怎能容得下那样的刁仆?又不占理,又不听劝,说话又忒难听。” “跟程家比,怎么着都是小门户。”另一客人稍稍抬头。 “许是沾点皇亲国戚的边,便目中无人了呗。旧京从前有一户姓孙,还记得吧,那也是……” 众人又闲扯起旁的陈年旧事,苏遥只默一会儿,又顺手与傅陵添满牛乳茶。 傅陵啜一口:“苏老板以为呢?” 苏遥顿了顿:“登高跌重,家中之人既不谨慎稳重,也不与人为善,迟早祸及自身。” 苏遥这性子,对不喜欢的人和事,一句也不愿意多聊。 傅陵略点个头,只撇过这话。 万家自己要作,便自己受着吧。 左右以后都不相干了。 傅陵慢慢地喝完牛乳茶,便又笑笑:“苏老板,咱们晚上吃什么?” 傅先生点菜点得越发顺了。 苏遥一默,捏着手中的话本,就非常想做道“红烧乳鸽”之类的菜。 苏遥只沉吟一下,却换个问法:“傅先生想吃什么?” 傅陵略一斟酌:“想吃鲫鱼汤。” “鲫鱼汤得值三章的钱。”苏遥接口笑笑。 傅陵蓦然一怔,待反应过来,又低眉笑笑,轻声道:“苏老板,这么与我算账?” 傅鸽子的声线还挺撩人。 但苏遥无动于衷,只温和笑笑:“傅先生还吃吗?” 傅鸽子想吃,但又不想写。 便只与苏遥车轱辘地耍赖:“我可付过苏老板房费了。” “平时是平时的,加菜另算。”苏遥挑眉,“傅先生若是付加菜的钱,我就专给您做一道。” “好东西得大伙儿一起吃,不能算加菜。”傅陵耍赖。 “对我这个厨子来说,是加菜了。我原没打算做,是傅先生另点的。”苏遥油盐不进。 对付鸽子,得比他厚脸皮。 苏老板突然变得很难讲话。 傅鸽子有点委屈。 委屈巴巴一会子,又开始讲价:“鲫鱼汤哪值三章的价。苏老板你看,按我这本的书价,我一本书卖……” 吃货傅大鸽子为了咕咕咕,居然真的给苏遥掰扯起书价来。 还有模有样的,连个零头也不舍得抹。 苏遥十分无奈,看着傅陵认真的神情,又格外好笑:“那傅先生把价给我砍到一章,我就亏本了,我不干。” “不亏本。” 傅陵摇摇折扇,微微笑笑,“苏老板和我一起吃,这不就补回来了么?” 苏遥一噎。 默了下,又道:“我想吃可以自己另做。” “想吃一起吃,干嘛另做。我一个人又吃不完,多浪费。” 傅陵继续洗脑,“苏老板省钱,我也省功夫,不好吗?” 这个逻辑好像没有毛病。 但就是有哪里怪怪的。 逻辑大师傅鸽子趁热打铁:“那就一章了。一章说定了,苏老板不能反悔。” 苏遥刚要开口,傅陵便飞快地铺纸研墨,做出一副文思泉涌的模样。 苏遥:…… 苏遥对某鸽十分无奈。 也行叭。 比一个字不写还要吃得好。 但已经下午了,不知还有没有新鲜鲫鱼。 苏遥吩咐成安去挑两条,这厢傅鸽子还在慢悠悠地磨墨。 苏遥一顿:“傅先生,您这个一章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喝鱼汤。” 现验货,后交菜。 绝对不能再出现“一张”事件了。 傅陵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苏老板放心,我一会儿就写好。” 这话苏遥不敢信。 但出乎苏遥意料,傅鸽子此番,倒并未说谎。 午后日光明朗,初夏晴光遍地,树影婆娑,苏遥算过一遭账目,回头发觉,傅鸽子居然真的在写文。 鹤台先生真的动笔写文了。 苏遥竟有一种莫名的欣慰感。 傅陵正坐在苏遥一侧,交错的树影摇摇曳曳,映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执笔,潇洒地于一方宣纸上落下规整墨迹。 苏遥自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向上,瞄到颈肩,到下颌,到鼻梁,到眉眼。 感叹一瞬。 认真工作的人总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把傅鸽子衬得格外好看。 苏遥瞧得心尖都微微一颤,念及此处,随即又生出些许局促。 这是在……花痴么? 苏遥心内稍有些紧张,后又觉出,这紧张也来得莫名其妙。 本来就长得好看,我看两眼怎么了? 怎么就花痴了呢? 不能不能,这叫对美的欣赏。 苏遥陡然理直气壮,再望过去时,却正对上傅陵笑吟吟的眼眸。 傅陵慢条斯理地放下笔:“苏老板,看我要大大方方地看。” 苏遥一愣,瞬间心慌。 第40章风波(二) “我没……” 苏遥于慌乱中,下意识张口解释,话方出口,便反应过来:这种情况下解释就等于掩饰。 傅陵再度挑眉:“都给你看了。苏老板这个时候倒不好意思了?” 苏遥整个人都有些烧得慌,抬脚就要走。 傅陵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的胳膊。 苏遥没来得及挣开,就见傅陵意味深长地一笑:“苏老板,又想把我一个人扔柜台?” 苏遥一顿,只低声道:“你松手。” 傅陵只拉着他不放,瞧见苏遥局促不安的模样,又转个心思:“我问苏老板个问题,然后就松开。” 苏遥让傅陵拉一下,整颗心都跳得扑通扑通,只胡乱地点个头。 傅陵扬眉笑笑:“苏老板方才看了那么久——我好看吗?” 苏遥一怔,面上腾一下滚烫,使劲抽出手,转身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