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刚刚说至“绿豆性凉但夏日吃些也无妨”,裴仪老先生来了。 后面还跟着傅鸽子。 苏遥一瞧见傅陵,心下便不由微动。 他错开眼眸,只与裴仪行个礼:“更深露重,裴老先生辛苦。” 裴仪瞧上去约年逾花甲,鹤发白须,面容端肃方整,却双目炯炯,精神矍铄,仿佛……还有些许吹胡子瞪眼睛的不满。 他看一眼苏遥,似是平上一把心绪:“走吧。” 苏遥微微一怔,裴述笑道:“得去苏老板房间瞧瞧,苏老板如果方便,家师或许要给您行上几针。” 闻言裴仪倒瞪他一眼:“你来这么久,连个针也没动?” 裴述笑笑:“徒儿无能,不敢随便医治。” 裴述是个聪明人。 这种需要宽衣解带的事,又在半夜,还是等傅相回来再说。 不然就傅相那个性子…… 裴仪也瞬间明了,忿忿回头白一眼傅陵。 傅陵只摇摇折扇:“劳烦裴老先生。” 裴仪“哼”一声,抬脚就走。 齐伯便上前带路,四人一同到房中医治。 近日皆是大晴天,夏季草木繁盛,庭院花木扶疏,清亮月色自流云后探出,倾洒一地摇曳树影。 苏遥房中灯火灼灼,傅陵不放心,索性坐在廊下等。 瞧方才的样子,大抵不会那么躲了。 松手两天果然有用。 明日还得一起去逛庙会,一直避着倒不好。 一步一步来。 傅相满意,正坐着摇扇子,只见吴叔自廊下而来,附在他耳边道:“公子,人抓住了。” 傅陵眸中一沉,点个头,又挑眉:“现如今叫什么名?” “他自称南松。”吴叔略有为难,“如何问,他都不承认与京中有干系。” “我还没忘,由不得他不承认。” 傅陵神色淡淡,“动手了吗?” 吴叔摇头:“他是前太子身边暗卫,即便隐姓埋名许多年,老奴想着,也颇有功夫。冒然逼迫,恐生变数。” 傅陵“嗯”一声:“先饿两天,我去问。” 吴叔恭敬应下,又望一眼房内:“裴老先生肯来了?” “我都亲自去请了,他还能不肯么?” 傅陵挑挑眉,“老爷子脾气越来越大,头两年还不这样。”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响。 裴仪一脸阴沉地走出来:“傅相既瞧不上老朽,何必大费周章绑我来?” 傅陵好整以暇地起身,又笑笑:“您瞧都瞧过了,还摆脸色呢。” 裴仪没好气。 傅陵只摇摇折扇:“瞧您的模样,大抵是问题不大?” 裴仪默了默,白他一眼,终究开口:“还行。主要是底子太虚。” 裴仪这一张口便忍不住,又走远几步,与他在廊下把苏遥的情况交代清楚,末了道:“暂时还得静心养着点。他先前的大夫很仔细,治得还不错,我添了几味药,再喝上个把月。明后日我再来行两次针。” 傅陵要开口,裴仪只打断:“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胎中带的哮症确然治不得,他的药囊我给调了几味,一定得时时带好。” 傅陵略有失望,却也只能接受。 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傅陵谢一句,便抬脚,裴仪伸手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傅陵不明所以:“我去看看。” 裴仪蹙眉,表情颇为不满:“你看什么看?我刚给行完针,一会儿直接就睡下。” 傅陵愣一下,蓦然明白,一时无奈:“我真的就是去看一眼,您老想哪去了?” “说得好听。” 裴仪“哼”一声,“半夜三更共处一室,谁知道你进去还出不出来?我刚行完针的人,你就给我抱着糟蹋了,还费劲绑我来什么?” 又正色道:“我可告诉你,人身体还不好,你长点心,也收着点,别整天折腾人家。” 傅相平白无故被扣口大黑锅,整个人又无奈又好笑。 我倒是想糟蹋也想折腾,人至今还没点头呢。 当然,这种丢人的话,傅相是不会说的。 他顿一下,只好妥协:“我不去了。”又笑笑:“那我明儿想带人出门,行吗?” 裴仪白他一眼:“行。” 默一下,却又忍不住开始嘱咐:“人多的地方少去,带好药囊,喝水要……” 大夫或许都这样。 嘴硬心软。 月色舒朗,裴仪又与傅陵车轱辘一遍,傅陵一一应下,又笑笑:“劳烦裴老先生,您费心了。” 裴仪瞧他一脸装模作样,登时便横眉倒竖:“少说好听的哄我。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老家相看孙女婿。我这马上就看好,马上就定下,你就给我绑来了。我孙女儿在家嫁不出去,你管吗?” 傅陵松散一笑:“我管不着。但您相看的八个孙女婿,家世人品都给您问了。” 又扬眉:“您老眼光不错,那个举人品性最端正,定下挺好。” 傅陵自袖中掏出一沓书信。 裴仪默一下:“哼。” 劈手夺过去。 傅陵摇着折扇,淡淡一笑。 老爷子多少年了,还这个脾气。 裴仪虽拿人手软,但瞧见傅陵毫无愧疚的神情,一时仍怒上心头:“你这爱使唤人的性子是不是让你弟给惯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接生你出来,一有点事就随便使唤我,我是欠你傅家钱吗?” 又甚为嫌弃:“里头一那么好性子的标致人物,怎么就便宜你了?” 傅陵脸不红心不跳,笑道:“您老接我出生的时辰好,我命好啊。” 裴仪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抬脚走了。 月色浅浅淡淡,傅陵一夜睡得极好,苏遥也睡得极好。 想来裴老先生的针和药很有用,苏遥翌日一醒,周身都松快许多。 然后一开门,就瞧着傅鸽子。 日光大盛,扫出一地影影绰绰。 傅陵又穿戴出一身高华俊朗,在晴光下弯弯眉眼:“苏老板早。” 苏遥眼睫轻轻一颤。 隔上数日,当时的心乱如麻着实消散许多。 苏遥虽心尖微动,却不再那么局促躲避,便也抬眸笑笑:“傅先生早。要出去吃吗?” 六月初六,大慈安寺开寺晾经,周围摆起自早至晚的庙会。 成安说,有一家牛肉酥饼,年年都出来摆摊,十分有名。 傅陵自然点头。 成安驾车,苏遥便与傅陵,带着吴叔与齐伯一同出门。 原本说要带阿言出去,但阿言马上要小试,又嫌热,便说要留在家中。 但家中已无其他大人,苏遥便将他托给祝娘子。 旧京一年一度的大庙会,虽尚是晨起时分,安平坊临近寺庙的附近,也已人来人往。 苏遥订的大马车刚到,成安把人送来,只停在路边:“公子,我晚上还在此处等着。” 齐伯笑道:“待会儿给你送好吃的。” 成安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在这里吃点就行,齐伯别来回跑,一会儿还有的逛呢。” 众人皆走了,暗卫丙悄悄地出现,递来一牛肉酥饼,把成安吓一大跳。 成安接过热腾腾的饼,咬一大口:“你今儿不跟着苏老板,也没留在店里?” “我和旁人换了当值时间。”暗卫丙在成安旁边坐下。 “干什么?你也想出来逛逛?”成安含混不清。 暗卫丙瞧成安两口咬下去一半,只浮出些笑意:“不逛,想着来陪你。” “陪我做什么?”成安没心没肺,又推他,“我得在这看着车,你去玩吧,可热闹了。” 暗卫丙一默。 我一个人玩什么,我又不能一个人抽姻缘签。 暗卫丙就坐下:“我不来陪你,你怎么吃?能吃上这东西吗?” 说得也是。 成安三口五口地吃完,再推他:“你再去给我买一个,回头我给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