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傅陵离开,他便紧张又兴奋,一宿没睡着。今日的礼仪又繁琐又讲究,多亏齐伯一直从旁提点,他才不至于完全迷糊。 头一次结婚就这么大排场,苏遥直到走入婚房,才微微缓过神来。 外头在宴宾客,傅陵打个招呼,也就进来。 苏遥刚缓一口气,又迎来交杯酒、撒帐等等步骤。 他和傅陵明明又不能生,也不知为何还保留着“早生贵子”的撒帐习俗。 仆从们一句连一句的吉利话,翻着花样讨彩头,直说得苏遥心内扑通扑通地欢喜热闹。 枣子桂圆铺个满床时,众人才终于离开,外头悠悠地响起丝竹管弦之音,一并连宾客的庆贺,都隐隐落入他的耳中。 这些宾客中,其实并无多少苏遥的熟人。 苏遥没有什么亲戚了。因要递婚帖,苏遥正经数一遍亲戚,才发觉皆出了五服,今年年节下甚至都没任何往来。 邻里街坊,譬如祝娘子,倒是来了不少;相交的朋友,却只来了谢琅夫夫二人。 康娘子没来,她今儿特意在店铺前头挂起同款绸花,苏遥马头上的绸花精致得打眼,早就有人摸过来,此刻正忙着赚生意; 白大夫也没来,苏遥递婚帖时才想到,白大夫早就没来找过他了。 他去济仁堂一问才知,白大夫与裴述一同周游寻药去了,说是裴仪老先生腿脚不灵,遣弟子裴述代为跋山涉水,但白大夫非要跟着去,年底未落雪时便出发了。 济仁堂的马大夫还与苏遥打趣:“白悯那从前见人,可是一口一个‘美人’,漂亮点的都喊,这回可是遇上放在心尖的美人了,拔腿就跟着跑了。我早没听他喊过旁人了!” 既是如此,苏遥便将婚帖留给了马大夫。 余下数位话本先生与商会同行,倒是来个七七八八,只是许泽没有来。 秋闱他一次通过,早早便进京赴考,只遣人与苏遥留个条子。 答应苏遥的画,他到底是没送来,但他本意,也并不愿做个画师,科举入仕是他的前程,总要走的。 苏遥也期盼他能直上青云,前程似锦。 这样算下来,苏遥这边的宾客并不多,反而是傅家的客人格外多。 本来红事也是社交场合,人情往来自然少不了。 傅陵若还身在朝堂,也少不得应酬,不会回来得这样快。 好在他早已脱身。 红烛灼灼,灯火通明,三月的花木已现出一种繁盛,交错的影子浅浅地映在窗格中,透出别样的暧昧朦胧。 这一天的礼数着实累人,傅陵把花生桂圆捡一捡,便拉着苏遥歪在榻上。 烛影于苏遥的面容上,落下浅淡的光晕,四下皆是鲜艳端正的大红,倒将他的一副眉眼勾勒得愈发动人心魄,傅陵瞧上两眼,便忍不住伸手刮一下。 苏遥瘫在棉被中,才觉出一身酸软,傅陵刮一下,他便将脸藏在被子中,轻声笑道:“别闹,好累。” 傅陵帮他揉揉腰:“现在就不让闹了,待会儿还有得累呢。” 他语气低沉,苏遥又埋头笑道:“今儿能不结稿费么?你不累吗?” “这是两回事。” 傅鸽子甚为认真,“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结一次,这是仪式,不能少。” 苏遥只埋住脸不肯动弹:“可我当真累了。” “在马上坐久了吧,前段日子该让你多练一练的。” 傅鸽子手上用些力度,苏遥便不由抬眸:“你还说,是我不肯练么,明明是你……” 大鸽子低头在苏遥唇边吻一下,直接堵上人的嘴:“是我是我,都怪我。” 苏遥忿忿然。 大鸽子还有脸提骑马。 苏遥让傅鸽子教他骑马,头两天还好好的,等苏遥能坐稳了,就开始在马上亲亲抱抱,一点正经东西也没教。 苏遥这马学得像没学一样,只会怎么上和怎么下。 苏遥推开鸽子,傅陵便凑近些搂住他:“我不让你单独骑,不是怕你摔着么?正经骑一天可累了,我也怕累着你……” 苏遥瞧他:“都是借口。” 大鸽子就是想两个人骑一匹马,而且觉得不亲两下特别亏。 傅陵只好混过去:“你想学我回头再教你,我们这会子别提骑马了吧?苦短,聊点别的?” 苏遥刚想说话,又被傅陵一口花生喂到嘴里:“吃点便不累了。” 苏遥嚼上两下,傅陵又顺手剥上些核桃桂圆。 二人歪在榻上硬是吃了一会儿果子,又起身去吃东西。 桌案上还摆着酒菜,二人对坐,又分吃一道四喜丸子,拆上一条大鱼,又撕了两个鸡腿,吃一碗火腿炖三鲜,才终于缓过来些。 烛影摇曳,夜幕已渐渐漫上来。 一放下筷子,苏遥方觉出心内蹦哒蹦哒地乱跳。 虽然做过很多次,但傅鸽子说得对,今晚当真不同。 他将真真正正与傅陵在一起,从今日起,从此时起。 他将握住眼前之人的手,直至生命的尽头,白首偕老,与子成说。 四海苍茫,红尘辽阔,苏遥终于拥有了一处归宿,一个小窝,一方天地。 他的心涌上前所未有的安宁,并铺天盖地的欢喜。 傅家之人格外有心,或许是吴叔,将一对小鸽子与两对小兔子,都摆在窗台上。 还差一对。 苏遥笑笑,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原本早就打算给你,但一拖再拖,倒是留到今日,却也应景。你打开看看。” “是你一直说,要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傅陵咬重“定情信物”四个字,苏遥却不知为何,又面上滚烫。 果然脸皮是天生的。 傅陵也不再逗他,又好奇得很:“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他打开荷包,摸一下,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对玉雕的鸽子。 极其精巧。 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 大鸽子昂首挺胸,小鸽子微微颔首。 惟妙惟肖。 傅陵眸中漫出些意外的惊喜,苏遥便不由垂眸笑笑:“不比你送的兔子,这一对不能拆也不会动,只能模样做得好看……” 苏遥话来没说完,便被傅鸽子抱住,狠狠地亲一口:“这是你第一次正经送我东西,我很喜欢。” 鸽子甚为欢喜,苏遥倒越发局促:“你喜欢,我以后多送,这家店……唔……” 傅陵深深地吻上来,苏遥又让他吻得发软,不由靠在他怀中,趁意乱情迷之前,忙开个口:“……我还想和你喝杯酒,有话要说。” 鸽子只好抽出一只手去倒酒。 酒壶酒杯也是亲自选得,匀净的白瓷底,却是丹朱勾出灼灼红梅,很是别致。 苏遥拿起酒杯,轻轻地与傅陵一碰:“执子之手。” 烛影摇红,苏遥一双温润的眼眸满是爱慕与欢喜,干净澄澈,不加遮掩。 傅陵不由也正色起来,两只杯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伴随着他郑重的话音,落在春日里:“与子偕老。” 他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苏遥也难得地喝完一整杯。 酒香四溢,房间内还漂浮着清甜的花木香气。 大鸽子抱住苏遥,声音低沉:“阿遥,我喜欢你。” 苏遥搂住他的脖子,微微仰头,轻轻吻上他唇角:“我也是,大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