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脑中一片空白。 妈妈给了他八百元钱。 这钱足够他在学校住一年,他原本应该先去办理入住手续安顿下来,然而提不起劲儿。 短短的两天功夫,他和上一段人生说了再见,和过去说了再见,和妈妈也说了再见。 也许是“再见”说得太多太快,他仿佛同时给自己写了悼亡词,感觉世事一场大梦,浑身上下都是软的。 大约坐了半个多小时,忽然有人凑过来敲了敲课桌。 他抬头,居然是林雁行。 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呢?另外不要靠这么近,真是扎眼的美貌! “你怎么一直在教室呢?”林雁行坐在他旁边。 陈荏反问:“你呢?六点半才开始晚自习,你这么早来干嘛?” “打球呗!”林雁行脱下球衣扔在一旁,赤果的胸口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健康而泛着麦色的皮肤往下滑。 中考后撒欢般打了整整一夏天的球,使他晒成了两截,上身和腿是一截,球裤遮住的地方是另一截,两截至少相差三个色号。 他努嘴问:“那是什么?” 陈荏回答:“我准备住校,那是我的铺盖。” “有钱住校了?”林雁行挺高兴。 “嗯。” “铺盖从哪儿拿来的?”林雁行问得详细。 “从我妈妈家里。”陈荏说,“我妈妈,继父,弟弟和妹妹,他们是一家人。” 林雁行点了点头。 陈荏不懂他为什么要点头,他大少爷能理解这份关系么?他能体会陈荏十年来在那个家中的小心翼翼与无处容身么? “东西都拿出来了,我以后就不回去了。”陈荏说。 “不回去看你妈?”林雁行问。 陈荏顿了片刻,问:“林雁行,你妈妈会抱你吗?” 林雁行说:“当然了,我妈可腻歪了,要不是我强烈拒绝,她到现在还喜欢亲我脸!” 陈荏说:“我妈妈最后一次抱我是我六岁,我得了肺炎,半夜里发高烧。” 他半开玩笑:“让你妈有空也抱抱我啊。” 林雁行很长时间没说话。 陈荏转过身去整理物品,他想把东西分批分类送到宿舍去。十一中学生住校需要经过班主任同意,上午老刘已经签了字。 忽然林雁行靠近,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妈身上老有一股香水味,熏得人直打喷嚏,不如我抱抱你吧。”林雁行说。 陈荏终其一生都记得这个拥抱,林雁行给他的第一个拥抱。 它不是温柔的,没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会懂得温柔。 它是倔强而火热的,带着运动之后的汗湿,就像初夏的烈阳。 陈荏傻了,他没想到林雁行会上手,虽然短促,但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那仿佛陈荏惨淡人生的安魂曲,让他一下子就双眼模糊,想把闷在心口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咬着下唇,微转过头。 “别难过。”林雁行说,“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