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濯缨只觉得他的声音无比可靠。她心内又酸又暖:“我脸上被戴了东西,我也动不了了……” “是受伤了吗?”谢泽记得他方才检查过她四肢,并不像有伤在身。 “没有,没有重伤,应该是药。”看见他,韩濯缨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与后怕汹涌而至。若不是现在不能动,她想她可能会直接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哥,我是不是就这么废了?” 变成这个样子,不但她亲哥,连她自己都未必认得出来。而他竟能将她救出。 她心想,有这么一个哥哥,此生也不枉了。 所以在他面前,她会尽情地宣泄自己的委屈,诉说自己的后怕,而不必一个人强撑后默默咽下。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帮你找太医。”谢泽心内怜意大盛。 韩濯缨不能点头,只抽抽噎噎应道:“嗯,也可以找石头,石头医术也好,太医恐怕不好请。” 谢泽胡乱应了一声,心想,太医怎么不好请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缨缨,抓你的是什么人?有没有同伙?” “我没见到同伙,只有一个,叫澹台愈,是以前北斗教的人。他跟我有旧怨,就扮成马大伯的样子给我下了药。他说要割我耳朵,还一直吓唬我。哥,你帮我把脸上的东西揭下来吧,捂着难受,脸热。”韩濯缨小声央求,而且她也不大情愿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她若还是自己原本的模样,那之前亲哥齐应弘带人搜查时,就能认出她了。 她也可以少难受会儿。 “好。”谢泽低头,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触感同人的肌肤并无太大差别,仿佛真是人脸一样。 他慢慢摩挲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指尖下有些热。 他沉声问:“你发烧了?” 韩濯缨被兄长救出以后,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听到他的问话,她只含糊“唔”了一声:“脸热。” 谢泽皱眉,在她耳后,摸到了一丁点异样。 极其细小的缝隙,不留意的话,根本察觉不到。 谢泽怕伤着她,不敢太用力,就沿着这条缝隙慢慢地动。待缝隙稍微变宽些以后,他再一用力。 “嘶”的一声,他从她面颊上揭下了薄薄一层脸皮一样的东西。 这是人.皮.面具。比起它,缨缨先前给他的改装,只能说是小儿把戏。 这种易容术堪称以假乱真,若非他先认出了她的手,笃定了那手是她。只怕她从他面前经过,他也认不出。 想到这里,谢泽难免有几分庆幸和后怕。 人.皮.面具被揭掉,韩濯缨原本的面容霎时出现在他眼前,仍是他熟悉的样子,只是脸颊红红的。 凉风吹过,韩濯缨意识清明了几分,小声道:“哥,我觉得我需要去看大夫。” “嗯,我知道。”谢泽蹙了眉,伸手探她额头,方才不是他的错觉,她的额头确实很烫,应该是发烧了,而不单单是易容的缘故。 当务之急,是赶紧带她去病。不管是她的发热,还是她的不能动。 缨缨躺着的板车像是平常农家所用,做工简陋,也不甚干净。 谢泽干脆俯身将她从板车上抱了起来。 忽有嘈杂的脚步声起,一小队禁军匆忙而至,单膝跪地,声音整齐,气势如虹:“殿下!” 韩濯缨被兄长抱在怀里,看不清楚,只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禁军服饰。 她微微一怔,心想,哪个殿下?怎么感觉他们行礼的对象是兄长?可她哥不是太子的暗卫吗?还是说她哥身后还有人? 韩濯缨有心想看个明白,可惜她现在动弹不得,因角度问题,视线范围也有限。她眼睛骨碌碌直转,却也无法看到兄长身后。 谢泽心里一咯噔,手上不自觉用力。他冲为首的禁军使了个眼色,示意其速速离去。 这一小队禁军的为首者名叫高迎,武艺高强,单纯老实。他一时未能领会殿下的意思,呆愣了一下,从容抱拳:“我等去而复返,乃是奉张统领之命回来保护殿下。此地危险,还请殿下移步。” 方才歹徒扔下霹雳弹逃跑,禁军紧追不舍。张统领带人追出一段距离后,猛然意识到不对,怎么能把殿下单独留在那儿呢?万一歹徒还有同伙怎么办? 他当即下令,命高迎带一小队禁军回去护在殿下身侧。 谢泽眉心突突直跳,这件事不管是张统领还是高迎都没做错什么,可是缨缨在啊。 高迎这一声“殿下”,不是直接戳破了他的身份谎言吗? 韩濯缨本就在发热,脑袋有点懵,此刻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悄声问:“哥,殿下也在吗?” 听到她这句问话,谢泽心念微动,看来她并没有十分确定。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没到那个地步,或许还可以补救一下。 他正要说话,却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高迎等人立刻警惕起来。 长街东端,是齐应弘带着的一队青云卫,走得极快。 齐应弘离开那家小院之后许久,一直心中不安。他犹豫良久,命人掉头,准备回去再次查看。 然而还未回到小院,行至半路,他们就听到了不远处震耳欲聋的巨响,猜测是出了大事,他便带人过来看看。 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一队禁军和东宫太子,以及太子怀里抱着的少女。 那少女面颊微红,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可仅仅是这一个侧脸,也足以让他认出,这是他正苦苦寻找的妹妹。 妹妹无故失踪、数日不见,竟与太子有关么? 他忽然觉得他过来查看的决定无比正确。 齐应弘大步上前:“殿下!” 看见他,谢泽心里暗暗一惊,毫不犹豫将缨缨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靠了靠,试图挡住她的面颊与视线。 可惜他手上没有棉花,不能将她的耳朵一并堵住。 而韩濯缨已然听出了亲哥的声音,心想,怎么他这会儿也来了? 他也看见殿下了? 谢泽眉心紧锁,暗自恼火,齐应弘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本来他多说几句话,兴许就能暂时应付一下、打消缨缨的怀疑了。 他抢先开口:“齐同知,我有要事在身,就先不奉陪了。” 谢泽抱紧了怀里的人,转身就要走。 而韩濯缨则思绪更加混乱,她不明白亲哥跟殿下打招呼,兄长为什么会抢先开口。 怎么一直不听见殿下出声啊?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细想殿下的事情了,只暗暗祈祷,希望亲哥别在这会儿认她。 不然真假两个兄长一起露面,哥哥肯定要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在骗他啊。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到亲哥一字一字,声音低沉:“太子殿下有事,臣不敢打扰。只是殿下怀里抱着的人,乃是臣的妹妹。她失踪数日,臣不胜担心,还请殿下将她交还给臣。” 韩濯缨心里仿佛闪过一道青天霹雳,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嗡直响,疑心自己听错了。 亲哥的妹妹,是她。可是,她是被哥哥抱着啊,怎么亲哥唤的却是太子殿下? 难道方才青云卫唤的“殿下”也是哥哥吗? 可是,哥哥不是太子殿下的暗卫吗?怎么能说是太子呢? 韩濯缨思绪极乱:“哥……”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真假两个兄长齐声应答:“缨缨……” 话一出口,两人又双双噤声。 齐应弘神情恭敬,却要伸手从太子怀里将妹妹给接过来。 他刚一伸手,谢泽还未有动作,其身后的禁军便齐齐亮了兵刃:“大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会儿也明显看出来了,青云卫的指挥同知这是明目张胆要当街抢人啊。 这是太子救的人,青云卫的也要来抢? 没看到殿下根本不愿意给吗?还敢伸手? 高迎等人不禁义愤填膺。 齐应弘身后的青云卫见状,有性子冲动的,也跟着“唰”的一声拔刀出鞘。 不管什么时候,气势不能输了。 而且这还是大人的妹妹,更不能拱手相让。 明明是他们占理来着。 齐应弘皱眉,回头低喝:“退下!不得无礼!” “大人……” 他身后的青云卫颇不服气,却只能老老实实还刀入鞘。 韩濯缨一颗心砰砰直跳,思绪却乱成了一片麻。 虽说亲哥认不出被易容后的她,可他作为青云卫的指挥同知,绝对不可能不认识东宫太子。 难道她一直以来,以为的假兄长,不是太子暗卫,竟然是太子殿下本人吗? 这结论于她而言,不啻是石破天惊、晴空霹雳。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怎么可能? 谢泽心知缨缨这会儿多半已知道了他是谁,他垂眸见她眼神惊讶,一脸的惊疑不定。他心虚而懊恼,内心深处又有些若有若无的担忧。 他一直费心隐瞒的真相,她全知道了。也不知她对此究竟是何态度。会不会从此形同陌路? 应该很难回到从前了吧? 再瞥一眼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齐应弘,谢泽心情更坏了几分。 偏生齐应弘还态度恭谨。他拱手施礼,甚是执著地重复了一遍:“方才是臣失礼,请殿下将臣的妹妹交还给臣。” 他本不想立刻认祖归宗,但目前来说,同胞兄长这个身份,让他最有底气问东宫太子要人。 谢泽冷笑一声:“妹妹?孤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妹妹?” 她到底有几个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