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棠其实倒不太看重外貌的保密,也不介意被人发现自己的病弱,她在来往路人的交谈中听到了有关武会的事情,已经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出手,正如皓月当前,便无人在意萤火,只要旁人将她的强大记得更清楚,又怎么会去在意自己是不是经常咳嗽? 南家堡下人垂着头道:今日堡主还在闭关,客人可以去厅上用餐,也可以在屋子里自己用餐。又问,可要小人去为姑娘传菜? 孟瑾棠摇头,笑道:不必麻烦,客人要是饿了,自然会告知此地主家。 ——在武侠世界中,内力不愧为全方位的强效增幅器,自从《玄虚功》上五级之后,她对食物的需求就大幅降低。 下人表示明白,趁着面前的高人还没露出想灭口的征兆时麻利溜走,过了一刻钟功夫,跟王友怀外出闲逛的陈深返回,并将获得的武林高手名单呈给师姐看。 孟瑾棠点点头,表示知道,又留师弟喝了杯茶再走。 可能因为越是月黑风高就越适合打架斗殴行侠仗义,江湖人的睡觉时间点一般比普通百姓要晚得多,在特殊情况下,譬如打坐修行时,整夜整夜不睡觉都是常事,到了戌初,也就是现代时间刚过七点的功夫,万旺德就敲响了孟瑾棠的院门。 万旺德本来只是抱着跟某神秘门派弟子打好关系的想法,闲聊几句,混个脸熟,但刚一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药香。 孟瑾棠欠欠身:小万掌柜。 万旺德长揖为礼:孟姑娘。其实两人刚见面不久,本不该直接打探私事,但屋里的药香太明显,再假装没察觉,反倒显得有所图谋,就顺便关切了一句,如今天气寒冷,孟姑娘一路奔波,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孟瑾棠衡量了一下从小自带某种体弱debuff跟赶一天路赶病了两种说法对自己武林高手形象的影响,笑道:跟赶路无关,是老毛病犯了。 万旺德琢磨了一下面前这姑娘话里的意思,建议:闻说神医常九回常老大夫也在南家堡下榻,姑娘既然身子不爽利,不若请他过来瞧瞧。 陈深闻言,也道:师姐意下如何? 孟瑾棠无所谓道:师弟若是有空,便替我跑一趟,问问那位老人家的意思。 陈深领命而去,万旺德也跟着一块出门,帮忙不帮忙倒不要紧,主要是凑个热闹,盏茶功夫后,就带回了那位老人家的意思—— 万旺德斟酌了一下,干咳两声,把只有人来找老夫的份,哪个小兔崽子敢大喇喇地唤老夫过去,不治,说什么也不治!给修饰成了:神医大多脾气古怪…… 感觉自己应该能勉强达到神医最低标准的孟瑾棠,忍不住笑了下:那也未必。 万旺德:? 孟瑾棠:说笑而已,万兄继续。 万旺德:我们大晚上跑去打搅,常老先生有些见怪,所以不愿出手。顿了顿,又道,孟姑娘要不要亲自过去一趟? 常九回是老人家,又有偌大名声,让小姑娘主动去找,也不算过分。 孟瑾棠笑: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万旺德怔了下,猜测:孟姑娘是觉得老先生行事不够谦逊,所以才不愿去找人看病? 孟瑾棠摇头:病人主动去找医生,可以避免医生把时间浪费在来回路途上,不管是多打磨下医术,还是多看几位病患,都好得很。那位老先生的做法,其实甚有道理。 万旺德:那姑娘又是为何…… 孟瑾棠微笑:因为我并不太想去。 万旺德一个转念就明白过来——以常九回之威名,这病歪歪的青衣少女都没急着请人瞧病,一副无可无不可的随意态度,间接透露了两个消息出来,第一,她对自己或者说对寒山派的医术有足够自信,第二,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有足够的了解,所以不用再找别的大夫看。 孟瑾棠看着万旺德眉头微皱又松开,显然是在这短短一会的功夫里,开始了各种脑补。 万旺德又提议:其实万某一直想见识见识常老先生出手,所以姑娘愿不愿意,让在下去跑一次腿,请人过来? 当一个事件接二连三地往自己脸上扑时,孟瑾棠就容易怀疑相关剧情是不是有些值得深入挖掘的细节,思忖片刻,笑:那就有劳小万掌柜。 万旺德行动力非常强的告辞离去,陈深目送对方离开,转过身,笑着向孟瑾棠道:这回常老先生想必会屈尊驾临。 孟瑾棠颔首:常老先生既然对医术颇为自负,那小万掌柜若是投其所好,自然容易将人请来。 ——比起出言央求,引动对方好奇心,更能让人答应过来一趟。 常九回已经拒绝过一次,凭万旺德自己的面子,再去拜访估计都未必能进得了门,于是他走到一半的时候,果断回房了一趟,把有独立院落但还是遵循朴素生活习惯找师侄合住的左陵秋给拽了出来。 万旺德:……小师叔慈悲为怀,烦你去陪小侄一起,去常老先生那走一趟。 左陵秋叹气,温和纠正:慈悲为怀是佛家用语,你下次忽悠道士的时候,可以把词换成‘济度众生’。 他好歹也是七星观的高足,江湖经验再怎么不足,也能看出,要是寒山派那对师姐弟当真着急,就算做师姐的身体病弱出不了们,师弟也会陪着一块,之所以全程只由万旺德一人忙忙碌碌,十有八九是当事人并不太需要别人慈悲为怀,而是这位师侄自己生了些好奇之意,想凑凑热闹。 第42章 万旺德笑眯眯道:小师叔慧眼如炬。 借着七星观道士的名头,常九回总算答应接见二人,在看见万旺德时,皱眉:怎么又是你这小子? 万旺德:晚辈是来给您解释的,之前的事情,实在多有失礼之处。 常九回哼了一声。 万旺德:其实并非那位病患自己不肯来…… 常九回淡淡道:若是她病得起不来床,也可以让人抬过来。 万旺德咳了一声:病患其实并不知晓此事,方才之事,是晚辈与那位陈兄弟自作主张。 常九回闻言,面色渐缓:如此倒也罢了。又道,如此无礼,老夫本不会出手,但不知者不为过,她若过来,老夫也未必一定会赶人出门。 万旺德闻言,脸上露出了点恰到好处的尴尬神情:这个,晚辈和那位陈兄弟回去的时候,被病患看出端倪,她笑了一笑,叫我们不必麻烦,好像是对病情有些把握的样子。 常九回今日也不知是第几次皱眉,不悦道:既然如此,又找老夫做甚? 万旺德也不多言,从荷包中取出一只装了沉香饮的琉璃瓶,递了过去:老先生请看。 常九回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变得郑重了许多:这是…… 万旺德点点头:便是出自那位姑娘之手。 他也不清楚沉香饮是否是孟瑾棠亲自制作的,但不管是通过她售卖,还是由她制作,说是出自其手,却也没什么问题。 常九回没注意年轻人言语上的官司,沉思半晌,才道:纵然是良医,也难免会身染疾病,她既然有把握,不愿让旁人插手,那也正常得很呐。 万旺德目光微凝——常九回只看见这瓶沉香饮,便给出了那位孟姑娘是一位良医的判断。 常九回又对左陵秋到:江湖皆知七星观医术甚是高明,不知左小友是怎么看得? 左陵秋只远远见过孟瑾棠一面,但像他这等内家高手,又何必非得接近后才能做出判断,回忆片刻,道:有些古怪。 常九回:古怪? 左陵秋:是真的生病,但观其步履,轻盈无声,显然武功不低,在下想不明白,孟姑娘为什么会病到这个地步,还恍若无事。 房内的学徒小心翼翼的给客人端上茶水,开口劝说了两句:听上去像是疑难杂症,老师不如过去亲眼看一看? 万旺德用目光向那位学徒致意,微微颔首,算是感谢他说情之德,对方年约十六七,神情中大有文静内敛之意,要不是颈子上有喉结,几乎得让人以为是个小姑娘乔装改扮的。 疑难杂症的吸引力对常九回来说,显得异乎寻常的大,老人家说动身就动身,学徒赶紧抱上装了各色设备的木箱,跟在后面一路颠颠地小跑。 常九回身材高大,虽然须发半白,但精力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充沛,大步流星地走到孟瑾棠的住所,然后在院门前陡然停下。 见状,万旺德特地拿出自己做生意时的眼力见,来揣摩神医的意思,道:在进门之前,由晚辈先去跟里面那姑娘,呃,打声招呼? 左陵秋十分欣慰,还好这不成器的师侄在选词用句时用的是打声招呼而不是通禀,不然常九回再怎么对疑难杂症感兴趣,保不齐都得掉头就走。 常九回没注意边上的年轻人都说了些什么,心神完全沉浸在了对药香的分辨当中,轻声自语:桔梗、甘草……山参,茯苓……怎么还有点蛇毒? ——虽然是冬季,但正值夜晚,周围草丛里也有些虫子叫唤,所以孟瑾棠有意屏蔽了外界的各种声响,没能听见常九回的自言自语,否则还可以回复一句,因为服用频率太高,她感觉自己对清露汤的耐药性有点提高,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寒毒程度又严重了不少,才在茶汤里创意性地加了点别的料进去,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把生活技能上的[去芜存菁]功能也给开了。 做完初步判断后,常九回举步入内,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椅子上那位裹着厚实裘衣的青衣少女。 左陵秋的目光同样落在了孟瑾棠的脸上。 青衣少女听到有人进门,带着三分倦意似地微微侧过身来,在抬头的刹那间,琉璃灯内的烛火像是突然黯了。 那是一张苍白到全然失却血色的脸。 冻云垂野,霜露悄降,春色之间,所有的人声风声枯草折断声炭火毕剥声,都似已逐渐凝固在了这严寒的冬夜之中。 左陵秋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位寒山派的女弟子,从对方身上窥出了一丝奇异的矛盾感。 从诸般症状看,对方哪哪都像极了一个能歪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每天靠汤药吊命的病弱少女。 ——唯独气质不像。 眸光中,在七分沉静之外,却有三分锋芒。 一种时刻都能出鞘的锋芒。 常九回示意万旺德把琉璃瓶子拿出来,开门见山问:小姑娘,这瓶药是你们家做的? 孟瑾棠笑:的确是我寒山派掌门的手笔。 万旺德目光一亮:请问贵派掌门如何称呼? 孟瑾棠含蓄:掌门人姓孟。 万旺德哦了一声:原来此药是姑娘的父母所制。 常九回跟万旺德想法一致,询问:你家传医术如此高明,想来对你身体情况有所判断,若是不介意,老夫也愿替姑娘瞧瞧,彼此间也可印证一二。 孟瑾棠默然片刻,笑:却不是父母。 万旺德不解:我记得姑娘也姓孟……难道你是孟掌门的义女或者弟子? 孟瑾棠微微扬眉:倒也可以这么说。 万旺德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左陵秋怔了一下,再看孟瑾棠时,目光里已经多了些变化。 孟瑾棠笑吟吟:家母是孟掌门,上一代的,我也是孟掌门,这一代的。 ——[剑宗天下]中有一个要求是[名扬寰宇],她需要逐步将抬高门派的威望,再慢慢将门派威望合并到自己本人身上。 万旺德忍不住瞧了陈深一眼,孟瑾棠猜到他心中的想法,笑道:我派以入门先后排辈,师弟虽然比我年长,却在我之后入的门。 左陵秋在心中点了点头,本来以孟瑾棠的年纪,做一派掌门有些夸张,但既然是寒山派的掌门之位是靠血缘传承,那就难怪了,她的母亲或是因为关爱女儿,或是因为不想打理俗务,早早将掌门之位传下,虽不常见,但也不是甚么稀罕事。 万旺德则想,这位孟姑娘年纪太小,家中长辈应该还在世,只是不知为何,提前将掌门之位传了下来。 不管是万旺德,还是在万宝楼里补充了不少江湖经验的左陵秋,此刻都陷入了落入了某种相同的思维误区,他们发现孟瑾棠服饰精致,出行时也有点大家小姐的做派,想来家里服侍的人一定挺多,就将对方定位成了某隐世大门派里正外出历练的下一代传人,再加上有陈深这么个年龄较大的师弟在边上,又算是从侧面佐证了派内还存在着上一代的弟子。 陈深与孟瑾棠日常接触时,或多或少也猜到这位师姐在门派中地位极高,此刻倒也不觉惊奇,他回想起当日想拜师姐为师之事,忍不住暗自惭愧——既然孟瑾棠是本代掌门,那么她的首徒,自然就是下一代的掌门大弟子,江湖门派往往默认由首徒继承掌门之位,早知如此,陈深必定不敢开口,否则纵然只是担个虚名,也难免为师姐惹出许多麻烦。 万旺德、左陵秋跟陈深三人的想法结合起来,才正好合上了孟瑾棠的意思——她一边是考虑到目前实力有限,所以不愿被外人窥出门派的真实人数,另一边,她虽然身中寒毒,但一向自信必定能战而胜之,不会因此早早夭折,自然不愿那么快考虑下一代的继承人问题。 常九回等万旺德等人把话说完,又提了一句诊脉的事,孟瑾棠闻言,将袖子拉起,露出手腕来。 在烛光下,她的手腕显出一种冷郁的白,比起活人,更像是结了霜的玉像。 常九回顿了下,对学徒吩咐道:去将老夫的悬丝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