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
我不记得正确时间是几天,总之冬天到了。
北方大地的冬季很严苛。下的雪多到让人不觉得只是从阿斯拉王国稍微往北移动了一点距离,世界被一整片纯白覆盖。
在世界被白雪掩盖的期间,城镇也会遭到封锁。
所有来自邻国的物品全都停止进口,也无法吃到蔬菜。能吃到的东西只有在入冬前先大量采收的豆子,还有腌菜等发酵食品,以及冒险者猎得的魔物肉。
听说这一带的作风,是靠著特别烈的酒把这些可以说是有点粗劣又没啥味道的食物给囫囵吞下肚。
由于我不喝酒,因此经常被人以怜悯的眼光看待,但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毕竟我最近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即使进入冬季,我的生活还是没变。
进行肌力训练,祈祷,吃饭,处理冒险者的工作。
就是这样的每一天。
不过,我来到这城镇差不多过了半年,感觉能做的事情似乎变少了。
先不管是好是坏,「泥沼的鲁迪乌斯」的知名度也已经提升。
我想至少在这个罗森堡的冒险者中,没有人不认识我。遇上年轻的冒险者,我会积极主动地表示可以提供协助;从老手那边获得的评价也很好。对于那些待在罗森堡的冒险者队伍,我有请愿意协助的人们在前往比较遥远的村落时,帮忙打探关于塞妮丝的消息。至于在冬天来临前启程离开这里的队伍,也说会帮忙宣传我的事情。
或许是脚踏实地的努力有了成果,和冒险者相关的一些商人也记住了我的存在。
例如武器店、防具店、道具店。
另外,我和那种专门经手魔道具的店也搭上了关系。
要是他们遇上什么困扰就出手帮忙,然后请这些商人帮忙宣传情报作为报酬,就是这样的形式。虽然我也不确定能有多少效果,不过商人有商人的脉络关系,要是能靠这种门路把消息传到塞妮丝那边就好……
算了,我已经做出这么多活动却还是杳无音讯,她大概不在这附近一带吧。
或者是塞妮丝早就已经……不,去想这种事情也无济于事,还是算了。
「呼……」
我叹著气穿上防寒衣物,然后离开旅社。目的地是冒险者公会。
外面很冷。今天的雪是零星落下的程度,风也没有那么强。用雪刺猬毛皮制成的防寒衣物虽然暖和,但吹在脸上的风冷到双颊发疼,吐出的气息也化为一片白烟,甚至让人觉得似乎连嘴里的口水都会结冰。
虽说和晚上以及凌晨等时段相比是比较好,不过还是很冷。
我一边发抖,一边在积雪的道路上往前进。
(到了春天,还是移动到下个城镇会比较好吧。)
尽管心里有这种想法,却实在提不起劲。
冬天的冒险者公会里有很多人。
因为在周围遭到冰雪完全覆盖的这个时期,很少会有队伍愿意花上好几天出外远征。
大家不是处理城镇内的工作,就是优先进行能当天往返的委托。或者是以必须住宿作为前提,前往一两天路程可到的村落。
那样一来,懒懒散散地赖在公会里,等待想要委托出现的队伍自然会变多。
当然即使演变成这种状况,我的工作还是没有改变。
遇到犹豫的家伙就主动搭话,或是有人找我时就跟著对方去进行委托。
能无咏唱使出四系统攻击魔术的我非常方便好用,基本上会受到欢迎。对于并不是只想被当成方便道具,而是想把重点放在让他人认识并帮忙宣传的我来说,或许这并不是个好现象,然而我却想不出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
总之我今天也和平常一样,坐在告示板附近的椅子上。
总觉得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椅子似乎已经被当成了我的固定位置。在我因为委托而外出时,会有哪个人坐在这里吗……
「……啧!」
我望著贴有委托的告示板,等待其他冒险者出现时,突然听见咂嘴声。
感到内心深处下沉的我回头望向声音来处,于是看见正朝著告示板过来的「steppedleader」一行人。
咂嘴的人当然是佐尔达特。
自从在酒馆发生那件事之后,佐尔达特似乎很讨厌我,每次见面不是咂嘴,就是送上一些酸话。虽然我也有尽量想避开他,然而他们在冬季似乎不会前往迷宫探索,最近碰头的机会多了起来。
「又在等人分你剩饭吗?」
「……因为我有目的。」
「什么目的……你啊,做的事情根本是半吊子。」
佐尔达特以不愉快的态度这样回应,接著前往告示板前方。
我也知道自己是半吊子。虽然不清楚到底该针对什么地方如何修正,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完美。我现在正尽全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到底对这种事情有什么不满?真希望无关的家伙可以闭嘴。
佐尔达特他们很快选好委托,办完手续,离开冒险者公会。
不知道他是不愿意和我待在一个空间里,还是想要忙碌工作,总之不会在冒险者公会里久留。
看到我来到公会,他就会去看告示板,很快接了委托然后离开。
通常会到傍晚或隔天才回来,要是在那时碰到我,又会讲些冷嘲热讽。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霸凌行为,我想佐尔达特那边也有尽可能避免和我打交道。
只不过就算是我,每次见面都要承受差劲烂透了半吊子等批评,果然还是会觉得很累。说不定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不想待在冒险者公会里。
偶尔碰上「counterarrow」也在场时,他们会出面帮忙,但今天似乎不在。
回想起来,我已经差不多两天没见到他们了。
因为在城镇内也没看到人,是不是去了哪个村落承接长期委托呢?
总觉得有点寂寞。
那一天没有比较像样的委托。
我才刚来到冒险者公会没多久,雪就变大了。
由于在猛烈风雪中去赚点小钱并不合算,所以手头还算宽裕的队伍会休假,至于实在缺钱的家伙似乎有很多人会以个人身分去承接不限等级的委托。
所谓不限等级的委托,就是铲雪和屋顶除雪等工作。
虽然我认为在这种猛烈的风雪中,就算有铲雪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大概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吧。
一旦没有委托,我也很闲。
然而总觉得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要是只呆坐在冒险者公会里,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
基于以上原因,我决定要去承接一个不限等级的委托。
虽然这种行动和佐尔达特说的「半吊子」还有自己认为的「其他更多事情」果然还是不同,然而我肯定是被一种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做点事的心情所推动。
「道路除雪、屋顶除雪、领主宅邸的庭院除雪、城墙除雪」。
看了告示板后,我发现清一色都是和雪有关的委托,只有委托者不同。
在寒冷的屋外努力把雪移开,搬往不会造成妨碍的地方。只是稍微想像就让人感到气馁,不过光是有钱可赚,是不是就该认为已经很好了……不,我还是觉得能获得的报酬和付出的劳力似乎不成比例……
虽然我有这种感觉,不过最后还是试著承接其中一项委托。
「真难得,泥沼先生居然会承接这类委托。」
「也是……算是转换心情吧。」
「转换心情吗……是啊,我觉得这样很好!」
柜台大姊姊似乎有点开心地笑了,并帮我处理好申请。
★★★
基于委托而前往的地点,是个类似堆雪场的地方。
虽然城镇中的积雪都会被运来这里,却不是特别宽广。只有在一座公园大小的广场中央设置了类似大型炉灶的东西。
我在那里找到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男子,把委托单递给他看。
「我叫作鲁迪乌斯·格雷拉特,请多指教。」
「你就是那个有名的泥沼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名……」
「那,赶快动手吧。」
就算叫我动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个……可以请教工作内容吗?」
「噢,你是第一次承接这种工作吗……内容很简单。会有积雪被运来这里,所以你要用那边的铲子把运来的雪塞进里面,总而言之就是整理积雪。我们已经开出一条通往魔道具的通路,你可别把通路塞住了。然后等雪累积到一定程度,就配合信号让那边的魔道具开始运作。只有这样。即使魔力耗尽,雪也会继续运来,所以你不能直接回去,至少要做整理工作。」
「我明白了。」
虽然还是不太了解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工作,不过基本上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既然明白该做什么,那么不要去思考意义,只要做就对了。
「……」
我从其他人手中接过铲子,开始按照指示,把随便丢进广场里的积雪重新搬运到里面去。
本来觉得一开始就让那些搬雪来的人把雪送进广场里面不就得了……不过仔细想想,魔道具位于广场中央,那样做的话,魔道具有可能会被弄坏或是遭到掩埋。所以还是让了解状况的其他人来分工合作会比较好吧。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动著铲子。
也和其他一起工作的冒险者闲聊几句,同时把雪举高,放到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的堆雪用架子上。
堆雪用的架子上还有其他人正在整理。
最后制造出大概有我身高三倍的雪墙。
虽然雪很重,但是我有经过锻炼的右手(浩克)与左手(赫拉克勒斯)。
突然获得的美味乳酸让它们发出了欢呼声。
腰部用力,双脚踩稳,然后挥动手臂后,肌肉们就会帮忙把雪举高,像是在表示可以把这件事包在它们身上。浩克自以为是地大喊:「很不错的负荷,要以这种状况继续下去」并鼓起肘肌;赫拉克勒斯则不以为然地动了动上臂的二头肌。两人的上臂三头肌都已经胀大到极限。
「我说你,以魔术师来说算是挺有力气呢。」
「因为魔术师也需要力量,所以我有在锻炼。」
「魔术师不需要力量吧……」
我感到体温上升,上半身冒出汗水。
能运动到平常不用的肌肉果然很好,光看这点,承接这个委托或许是个正确决定。
说不定对自己来说,这种工作其实也还不错。
「好,泥沼,你差不多该过去魔道具那边了。我会发出信号。」
「是。」
听到负责人的指示,我归还铲子,往魔道具的方向移动。
不过呢,魔道具已经被围在雪墙中心。由于必须绕向广场入口那边,所以我先朝著入口前进,才能前往雪墙内侧留下的通道。
虽然用魔术融化合适的地方直接穿过也行,不过俗话说入境随俗,还是听话照办就好。
「……也有很多小孩呢。」
广场的入口附近,持续有积雪被送了过来。
负责搬雪的人大部分是冒险者、城镇居民,以及士兵,不过也夹杂著不少小孩。因为若说只是要搬雪而已,小孩子也能办到。
至于搬运方法,有人采用装在木桶里搬运这种最标准的做法,有人使用类似背架的东西,也有人用载货马车搬运,还有人放在木箱里面,可说是形形色色。
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这也是理所当然。
不管对谁来说,除雪都不是有趣的事情。
不过,只有小孩子看起来有点精神。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搬雪好玩,还是因为搬得越多零用钱也会越多这样的现实理由。可以看到少年少女们涨红著脸搬运装满雪的木桶,不知道从哪里来回往返了好几趟。
既然雪下得这么大,或许是城镇里的居民也无事可做,来搬雪的人数非常多。
「……」
看著看著,有个踩著细碎步伐搬雪的少女跌倒了。
被雪绊倒应该不会痛才对,但是那个少女却似乎很痛地按著脚,还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我没来由地靠近那个小孩,蹲下来对她说话: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少女像是很害怕地按住自己的脚,虽然想立刻起身,却表情痛苦无法站稳。
「请让我看看。」
我移开少女的手,帮她脱下鞋子。
结果她的脚又红又肿,脚趾却已经发黑,还到处长著水泡。
这是冻伤吧,光看都让人觉得痛。
「……神圣之力是香醇之粮,赐予失去气力之人再次站起来的力量吧。『healing』。」
「啊!」
我把手放在她脚上并使用治愈魔术,于是冻伤瞬间复原。
这个世界的治愈魔术真的很便利。
把另一只脚也治好后,这孩子以绝望的表情看向我。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表情?明明我帮她治好了啊……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那……那个……我……我没有钱……没……没办法付任何费用……」
「噢。」
我好像有在哪里听说过有那样的黑心业者。
据说那些家伙会主动去找生病或受伤的人,擅自治疗后强行要求对方付钱。
他们尤其喜欢找孤儿下手。一旦对方无法付钱,就把孤儿当成奴隶卖掉。
「放心,我什么都不要。」
语毕,我站了起来。
要是对小孩子做出那种卑鄙恶毒的行为,我哪有脸去见瑞杰路德。
「喂!泥沼,你在做什么!」
才刚起身,就听到负责人对著这边怒吼。
广场已经被雪堆满。
被恐怕有我身高三倍的堆雪用架子围得严严实实。虽然我来的时候,广场已经有一半被雪埋住,不过还是很快。
「我现在过去。」
我立刻跑向魔道具那边,到达指定的位置。
「好,泥沼,动手吧。」
「是。」
按照指示,我伸手触碰魔道具,开始注入魔力。
因为我不习惯使用魔道具,所以不知道该灌注多少魔力。不过关于这部分,想来负责人会做出指示,我只要持续注入魔力到他叫我停手为止就行了。
「……」
我一边灌注魔力并确认魔道具已经开始运作,同时观察四周。
「喔喔……」
于是,可以看到从靠近魔道具的地方开始,积雪正在逐渐融化。
不消多久,魔道具附近的积雪就融化成水,然后被吸进地面。
看样子地面也是用魔道具制作而成,外观看起来像是砖块的地板上刻有几何式的图案。也有可能整个广场都是同一组魔道具。
继续灌注魔力的我看著积雪融化的光景。
就像是把自然解冻的影片快转播放的这种景象深深吸引我的目光。积雪融化,露出越来越多橘色地面,会让人觉得彷佛看到春天造访此地。
当然,天空依旧呈现混浊的灰色,雪也下个不停,春天还很遥远。
看了一阵子之后,广场上的积雪全部融化,也能看清聚集在广场周围的人们。
「喔喔喔~」
之后,周围发生一阵骚动,同时传出鼓掌声。
这是怎么了?我也把手从魔道具上抽回,跟著其他人一起拍手。
「哎呀,了不起。这就是a级魔术师的魔力吗……」
先前那个负责人以有些感动的表情靠了过来。
「那个……可以不必继续了吗?」
「嗯,已经十分足够了。」
「但是我的魔力还没耗尽……」
橘色的砖块立刻被持续落下的飘雪染成白色。再这样下去,很快又会积起一层雪吧。
「不,没关系。委托结束,辛苦你了。如果你有空的时候能再过来,会帮上很大的忙。」
负责人这样说完,就在委托完成的栏位签上名字。
实在非常乾脆。
「那个……我不用继续搬雪也没关系吗?」
「你已经帮忙融掉那么多雪,所以不用了。老实说,我原本以为连三分之一都无法融化……实在没办法追加支付更多酬劳。」
是吗,因为我让那些雪全都融化,所以我负责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吗?
原来如此。明明只要不说就可以让我做白工,这个负责人真是个好人。
不过,这下我无事可做。
也不是特别想除雪,但总有种不完全燃烧的感觉。
做白工也没关系,要不要再去借铲子……不,难得有空,乾脆回冒险者公会,承接别的除雪委托或许也不错。
不对,所以说别再除雪了。可以做点别的事情,例如肌力训练……
「魔术师大哥哥!」
我一边思考并打算离开广场,这时有个小孩叫住我。虽然是个女孩,不过并不是先前我用治愈魔术帮过的那孩子。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鲁迪乌斯·格雷拉特。」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总之姑且老实回答。毕竟我不讨厌小孩。
「!」
刚听完我的名字,那小孩立刻跑了出去,什么话也没说。
居然听完别人名字就跑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
我原本这样想,却发现她跑往的方向聚集了一群身高差不多的小孩,来问我名字的女孩也加入他们,好像正在讨论什么事情。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到我这边。
我的名字有需要那样讨论的价值吗?
看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对著彼此点头,然后走进小巷子里。
「……」
这时,我发现自己用治愈魔术帮过的少女也在那群孩子里面。
她看向我这边,低头行了一礼之后转身跑走。
「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一头雾水,但是并不会感到不快。
遇到有人压低声音讲自己的闲话通常会让我心情变差,不过这次没有那种感觉。
那么,我想他们一定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能让那样的孩子们都记住我的名字,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好事。
算了,即使没有任何助益,偶尔遇上这种事情倒也不错。
如此一想,就让我稍微产生最近罕有的好心情。
那么,回冒险者公会去吧。
★★★
在午后的冒险者公会里,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苏珊娜、提摩西,还有帕特里斯这三人。
「counterarrow」全员……并没有到齐,不过既然他们这时间出现在公会里,不是刚完成委托回来,就是原本就待在城镇里,只是不巧都跟我错过。
平常都是他们会先向我搭话,偶尔由我主动一下吧。
因为我今天的心情算是有一点点好。
「午安。」
「噢,是鲁迪乌斯啊。」
咦?他们好像没什么精神。
不光是苏珊娜,提摩西和帕特里斯也一样。
「……出了什么事吗?」
「嗯……是密米尔和莎拉他们……」
虽然没看到另外两人,不过同个队伍并不代表整天都会一起行动。
所以我刚刚没当一回事,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两个结婚了吗?」
「……原来你也会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
提摩西的脸上看不到平常的笑容,甚至显得很阴郁,还对我的发言表现出不愉快的反应。
难道真的出事了?
「呃……方便问一下详情吗?」
「……」
提摩西保持沉默。
换成苏珊娜抬起头。
「死了。」
我难得的不错心情一口气荡到谷底。
「…………噢,是这样啊……」
听到他们死了,自己很乾脆地接受这个消息。
因为这并不是第一次。
对于冒险者来说,死亡近在咫尺。我之前也听说过「counterarrow」以外,另一支和自己交情还算不错的队伍全灭了的事情。
只是,果然还是会感到沮丧,毕竟接受事实和感到沮丧是两回事。
我和他们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特别好,也不是说彼此都很了解对方。尽管如此,得知曾经一起吃饭,曾经一起闯过生死关头的人失去性命,依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意气消沉。
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冒险者总有一天会死。虽然有人早死有人晚死,但只要不退休,死亡的可能性就会如影随形地跟著。冒险者就是这样的职业。
「不,先不说密米尔,但莎拉还没死。」
我光是听说消息就已经接受他们已死的事实,然而提摩西似乎不是这样。他不甘心地露出扭曲表情,继续和苏珊娜与帕特里斯争辩。
「她只是和我们在战斗中走散了而已,并不是已经发现尸体。所以如果再找一下,说不定……」
「别说了。当时刮著那种风雪,又待在那种根本看不清楚的森林里,还是认为她已经死了会比较好。」
「可是……」
「我不是叫你别说了吗!要是继续待在那里进行搜索,连我们都会死!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我们才会听从你的指示!」
听到苏珊娜的怒吼,提摩西深深垂下头。
看来他们是基于提摩西的指示而撤退,因此他似乎很后悔。
我总有种也不是无法理解的感觉。被迫要做出重要选择时,人们会选出其中一边。
虽然感到犹豫,还是会跟据当时的状况,判断出应该是这边比较好,应该是这边比较可行,然后做出选择。
只是选择之后,会感到后悔。
会看著现状,后悔如果当初选择另一边,或许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明明实际上如果选择了另一边,有可能会碰上更糟的结果。
不过呢,要是在选择时曾经舍弃了什么重要事物,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法,觉得即使会演变成更糟的结果,是不是依然该赌上一线希望会比较好。
「……提摩西,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是啦,我们当时是有反对过,但最后还是点头同意然后回到这里,所以和你同罪。」
「是啊,我们也一样,所以你不要一个人这么消沉。」
苏珊娜和帕特里斯都开口安慰提摩西。
两人应该很难受,想来也同样抱著名为「还有可能」的一线希望,只是去找人的危险性和徒劳而终的可能性都实在太大,才会无法实际说出口。
因为他们还有未来,所以不得不去考虑要是这时基于一时冲动而跑去找人,却运气不好又折损一人,折损两人,甚至队伍全灭的结果。
「……」
思考到这边,我突然回想起入冬前和他们一起前往遗迹时的事情。
话说起来,苏珊娜有提过莎拉是第一个回头帮我的人吧。
现在仔细回想,那次也是有可能全灭或是至少死一个人的高危险行动。
「顺便问一下,她是在哪里跟你们走散?」
「是在西边……西边的托里亚森林。因为刮著风雪所以视线很差,我们不知不觉之间就误入森林。在想尽办法脱身的那瞬间,却遭到一群雪地水牛(snowbuffalo)袭击。」
「是这样吗,那可真是辛苦了。」
托里亚森林……我记得距离这里有半天左右的路程吧。
「……」
「那么,我告辞了。」
我这样说完,转身离开。
提摩西等人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试图挽留我。
我直直走出冒险者公会,前往旅社。
进入旅社后,我跑上楼梯,冲进自己的房间。
没有脱下防寒衣物,只有立刻擦掉上面的水滴。
接著把放在角落的大型背包放到桌上,拿起房里剩下的保存食品丢进去,然后背起背包。
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步出旅社。
前往的地方是城镇出口,西侧的出口。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做这种事,而且总觉得肯定只会白跑一趟。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去。
我想去确认那个总是在模仿苏珊娜,想表现出豪爽举动的少女是不是真的死了。
没有明确的原因,没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在大到遮蔽视线的暴风雪中往前走。
「……这场风雪真是碍事。」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
灰色的天空中布满正在飞舞落下的片片雪花,于是我举起魔杖朝向头顶。
我要进行因为洛琪希吩咐过最好少做,所以自己有尽量不去做的某个行动。
也就是移动云层,制造出龙卷风,然后把云层整个吹散。
「好。」
在晴朗的天空下,我开始跨著大步前进。
★★★
当我到达托里亚森林时,周围已经是一片黑暗。
眼前是夜里的森林。因为之前动手操作天候,所以不需要在暴风雪中前进;不过这里的树木遮盖住天空,只靠火把的亮度有点不够。再加上脚下是厚厚积雪,每往前一步就会埋进深度及腰的雪中,比平常难走许多。
我在这种情况下,一步又一步地缓缓前进。
「呜!」
有时候,身旁的树木会落下大量积雪,试图把我掩埋。
没错,不是差点被落雪意外掩埋,而是有什么试图用落雪把我掩埋。
我抬头望向刻意引发落雪的魔物。
这玩意儿是落雪魔木。在夏季只是普通的魔木,但是到了冬天,会把雪囤积在枝叶上,然后正如名字所示,当旅人经过自己附近时,就会砸下大量积雪,限制住对方的行动,是这个地区特有的下级魔木。
虽然这种魔木只会把雪故意丢下来,不过有时候会有能使用冰魔术的家伙夹杂于其中,到时掉下来的东西就不是雪而是冰块,人类大概一击就会被压死。
那是上级魔木之一,叫作降冰魔木。目前还没碰上,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碰上。
「『burningplace』。」
我利用火魔术蒸发这些掉下来的积雪。
「『岩炮弹』。」
然后用岩炮弹破坏魔木。
这棵魔木的树干被我打出一个大洞,木片飞散,它也停止动作。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并不会造成太大阻碍。讲到阻碍,脚边这些积雪才是严重的阻碍。
不但难以前进,有时候脚还会被卡在里面。
碰上这种情况时,我都会使用火魔术来融化积雪,但是防寒用的雪刺猬毛皮制大衣在吸水后会变得特别重,所以每次也都不得不使用风魔术来吹乾,实在无法维持移动速度。
或许今后也该事先进行在这种场所该如何前进的训练会比较好。
「……」
我一边思考,同时默默地奋力往前。
心里有某部分觉得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反正我无法找到人。
因为在莎拉失踪后,他们动用三个人立刻开始寻找,结果还是没能找到,那么为何会被没有问清楚详细地点就跑来的我找到呢?
明明只要大声喊叫,让对方得知自己的位置就好,结果我也没有那样做。虽然可以用会引来魔物作为藉口,但是却会促使我想起佐尔达特批评的「半吊子」。
真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像这种找法,终究只是在自我满足。
不过既然是那样,要怎么做我才会感到满足呢?
不用说,当然是要找到莎拉。当我用自己的做法来找到莎拉时,就能够感到满足。
至于到时候莎拉是死是活,其实都无所谓。
重点是自己付诸行动,并且获得成果。
没错,重点是成果。我,现在,想要成果。
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没太大关系。我并非无论如何都想救出莎拉,也不是有意报答「counterarrow」众人对自己的恩情。我只是想要成果。
或者,说不定我只是想做出「不要对别人见死不救」的选择。
我被艾莉丝舍弃。
被舍弃之后,我衰颓不振到这种地步。所以,自己不想对别人做出那样的行动。既然己所不欲,就勿施于人。
或许只是因为这样。
我不懂,这不是我懂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做著如此辛苦费力的事情?我完全不明白其中意义。
「有了。」
当思绪陷入迷宫时,我在视线前方发现一群魔物。
是雪地水牛的族群,可以看到拥有灰色毛皮的水牛在白色的雪地中彼此相依。如果刮著风雪,那身灰色会化为绝妙的迷彩,让冒险者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遭受奇袭,不过现在已经放晴。即使目前是晚上,它们又躲在树木阴影中导致很难看清,还是肯定没错。
雪地水牛会在森林中成群出没。
一片森林里只会有一个族群。
而且基本上,冬天时它们会待在一个地方很少移动,并在雪地里生育后代。
要是被这样的雪地水牛族群袭击,大部分的案例都是因为冒险者自己闯进了雪地水牛的地盘。
换句话说,提摩西他们和莎拉走散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这附近。
还有,莎拉的尸体也很有可能已经进了这些雪地水牛的肚子。
前世的水牛是草食性动物,但这里的水牛是肉食性。
「……」
我把魔力灌注到双手上。
或许没办法一口气打倒所有敌人,不过要靠先制攻击来尽可能减少数量。「『土刺猬(earthhedgehog)』。」
从我手中放出的魔术到达雪地水牛的脚边。
接著,大量如手臂般粗的尖刺从它们的脚边瞬间往上冒出,让十几只雪地水牛被同时贯穿,当场毙命。
「吼吼吼吼!」
突然受到攻击的雪地水牛群大吃一惊,一边警戒周遭一边开始动了起来。
「『土枪(earthlancer)』。」
我使用土枪把剩下来的雪地水牛一只只杀掉,这行为几乎是一种反覆流程。
雪地水牛为了找出敌人而乱成一团,等到发现我时已经死了大半。而且,发现我的那一只也随即跟著丧命。
到了只剩下几只时,它们试图逃跑。
然而为时已晚,我打从一开始就无意放过任何一只。
「『土枪』。」
我继续机械般地使出魔术,不消多久,现场已经看不到会动的物体。
如果它们早点逃走,或许还能留下足以形成族群的数量。根据它们突然受到攻击却不会立刻做出逃跑选择的反应,这些家伙果然不是野生动物而是魔物。战斗再战斗,直到明白无法打赢,才总算愿意逃走。真是好战又让人害怕的习性。
「呼……」
考量到莎拉可能就在附近,我自认动手时有避免波及周遭,不过,这样做是否有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