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嗯……也好,说给我听听吧。」
我决定告诉保罗,自己寄信给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是从我进入魔法大学就读到结婚为止的这段过程。
我慎重地叙述内容。
老实说,学校生活全是些快乐回忆。虽然也有发生过一些讨厌的事情,然而形容成玫瑰色人生也不算夸大。
自己交到朋友,也有了对象。甚至每次发生什么事就会举办宴会。
我特别小心,尽可能用客观说法来叙述。
不过没有隐瞒。因为毫无疑问,自己确实乐在其中。
「是吗……小孩……我的孙子吗……」
我做好会被斥责的心理准备。既然有了小孩,就表示我做过会生出小孩的行为……但是同一时期,保罗正在拚命救助家人(塞妮丝)。
一般来说应该会生气吧?因为那是伴随著快乐的行为,而且保罗自己好像过著禁欲的生活。
我正在评估,保罗却来到我面前低下头。
「真是抱歉,都是因为我太不中用,才害得快要当父亲的人必须来到这种地方。」
他道歉了……那个保罗居然道歉了。
「不……那个,我才觉得很过意不去。明明还没找到母亲,却只有自己……」
「不,我没资格责备那部分,因为我自己也碰了莉莉雅一次。」
保罗和莉莉雅是夫妻,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
「我原本决定在救出塞妮丝之前要自制,结果……真的很没出息……」
保罗垂下脑袋,好像又要哭了。他怎么这么脆弱,简直像是玻璃般的青少年。(注:原文是「ガラスの十代」,日本偶像团体光genji的代表歌曲之一)
这时莉莉雅开了口:
「那次是遭到女性梦魔袭击,算是不可抗力。」
「就算是那样,但是你……啊啊,可恶……」
保罗似乎回想起什么,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吗,原来是遭到女性梦魔袭击吗?既然是那样,自然无可厚非。我也曾经碰上女性梦魔,那根本无法抵抗,是一种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会被强制暴露出来的感觉。
但是,女性梦魔的攻击可以用解毒魔术治疗。
而且保罗的队伍里也有治愈术师才对。
所以我看了雪拉一眼。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后,表现出明显的慌张反应。
「非……非常抱歉。那个……团长他……很可怕……所以我没办法……」
「鲁迪,你别怪她,都是是我不好。」
发情的保罗恐怕袭击了周围的女性。一旦这个家伙真的发情起来,想也知道肯定很可怕。更何况在这支队伍里,保罗应该是中心战力。解毒魔术必须以手接触对方才能发动,他们想必是没办法压制住保罗后再使用解毒魔术。所以最后大概是靠莉莉雅挺身而出才总算解决。
「我在路上也曾经遭到女性梦魔袭击,很能理解这种敌人的恐怖。那是不可抗力的情况。」
「可是啊,塔尔韩德完全不受影响,就只有我……」
话说起来,保罗的队伍里还有个叫塔尔韩德的男性成员。
他没受到影响吗?这是怎么一回事?有男人可以抵抗那种诱惑吗?该不会是女性梦魔的攻击对矿坑族没有效果吧?
我正在进行推论,却注意到保罗看著这边。
「有什么事吗?」
听到我的提问,保罗用手指在鼻子下方来回蹭了几下。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你现在开始用『我(ore)』了。」
「咦?」
听到保罗这样说,我才注意到自己使用的第一人称变了。
话说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连讲话时也变成使用「我(ore)」。原本有刻意区分,不过或许是因为常常跟札诺巴他们交流,慢慢就没分得那么清楚了。(注:鲁迪平常和他人对话时会用「仆(boku)」,内心思考则是用「俺(ore)」,现在则是讲话也用了「俺(ore)」)
「噢,不好意思。我(boku)居然没注意到……」
「不,别在意。而且用我(ore)比较像个男子汉。」
保罗笑了。虽然笑著,眼角却冒出一大颗泪珠。
这颗泪珠滴了下来。于是,后续的泪水也接二连三地滚落。
一颗接著一颗,不曾停止。
「……鲁迪,你真的长大了呢……」
听到这句话,我也有想哭的冲动。
彼此明明是一家人,却连对方发生什么变化都不清楚。
「对不起,爸爸我这么没用……」
「……」
我一言不发地搂住保罗的肩膀。
不需要踮起脚尖,双手就能够构到他的背后。
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长得和保罗差不多高了。
我们两个就这样哭成一团。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放开保罗。
再会的感慨到此为止,必须切换心情。目前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哼。」
艾莉娜丽洁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一脸无趣地看著这里。
保罗缓缓转过去看她,两人视线相对。
艾莉娜丽洁皱起眉头,保罗眯起眼睛。
这下不妙。
「那个……父亲,艾莉娜丽洁小姐是来帮忙的。得知我们家遇上危机后,她和我一起从魔法都市夏利亚赶来这里。明明不想和父亲见面,但她还是来了。」
「……」
保罗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艾莉娜丽洁。
看到保罗的行动,艾莉娜丽洁也握起拳头站了起来。
「她也很担心我们。或许以前真的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是这次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一切都既往不咎呢?」
保罗没理会我的发言,站到艾莉娜丽洁面前。
艾莉娜丽洁则是瞪著比她高一个头的那对眼睛。剑拔弩张的气氛传了过来。
我脑中浮现出「一触即发」这个词。
他们两个难道会打起来吗?不,说不定会开始厮杀。
惨了,没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险恶。
「……基斯。」
我对基斯使了个眼色。结果那家伙却油腔滑调地耸了耸肩,还露出让人不爽的笑容。
一点用处都没有。
「艾莉娜丽洁。」
「怎么样?」
保罗先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莉莉雅和雪拉。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视线似乎带有什么含意。
「……」
接著,保罗原地跪下,还把额头抵在地上。
他在磕头道歉!
「那时候真的非常抱歉!」
艾莉娜丽洁没有看著保罗,她把脸转开了。
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嘟起嘴巴似乎很无趣地说道:
「……关于那时的事情,我想我自己也有错。」
这句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老实说,我原本以为艾莉娜丽洁会开口痛骂。
保罗继续摆著跟青蛙没两样的姿势,再度开口:
「转移事件后似乎有很多事情都劳你费心,真的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反正我自己也有要找的人,只是顺便而已。」
「谢谢你,艾莉娜丽洁。」
「不客气,保罗。」
于是,这个问题解决了,非常爽快俐落。两人的脸上都带著浅浅的微笑。
保罗和艾莉娜丽洁之间曾经有过的某种疙瘩似乎消失了。
明明艾莉娜丽洁曾经三番两次强调她绝对不会原谅保罗,结果却如此乾脆。
「呼……」
保罗呼了一口长气之后,抬起头站了起来,伸手拍掉膝盖上的灰尘。
然后,他把视线转到艾莉娜丽洁身上。艾莉娜丽洁也用柔和的眼神回望保罗。
「保罗,你老了呢。」
「不过你依然是个美女。」
「哎呀,我会跟塞妮丝打小报告喔。」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又看到塞妮丝吃醋。」
「真是让人期待。」
两人都笑了。
嗯,真不错。长耳族的美女和筋疲力尽的中年剑士,看起来颇像一幅画。
我不清楚他们失和的理由。或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艾莉娜丽洁自己过于固执;也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时间会解决问题……
不管怎么样,和睦相处真是一桩美事。
「啊……不过,还真亏你可以忍这么久。北方大陆到这里的路程很远吧?」
「嗯,相当远。」
「诅咒方面你是怎么处理?该不会是跟鲁迪乌斯做了吧?」
「怎么可能。幸好有克里夫的魔道具,总算还能应付。」
听到艾莉娜丽洁这句话,保罗歪了歪脑袋。
「克里夫是谁啊?」
「是我的夫君。」
「啥!」
保罗瞪大眼睛,很惊讶地大声嚷嚷起来。
「你居然能找到老公,世界上真的有兴趣那么奇特的家伙吗!这是在开哪门子的玩笑啊?该不会只是你自认吧?喂!鲁迪,你也认识对方吗,那个叫克里夫的家伙?」
保罗笑著看向我,我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因为艾莉娜丽洁已经面目狰狞。
「父亲,您说得太过分了。虽然我也觉得克里夫的兴趣有点奇特,不过他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克里夫那家伙确实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倾向,但是个性率直,也能够毫不害臊地表达爱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真的假的?既然是你尊敬的对象,到底有多厉害啊……」
一时受到冲击的保罗很快就换上尴尬表情,对著艾莉娜丽洁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抱歉,下次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
「可以啊,他是个远胜过你的好男人。」
保罗回以苦笑,再度低头致意。
「总而言之……艾莉娜丽洁、鲁迪乌斯,谢谢你们能赶来这里。」
「今后再谢吧。」
「既然是一家人,这是当然的行动。」
好啦,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父亲,请您说明一下状况。」
保罗首先说明了他前来这里的原委,基本上都是一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
他在米里希昂见到洛琪希和塔尔韩德,获得情报,动身前来贝卡利特大陆。靠著还算充实的队伍编组,总算成功到达拉庞。然后在这里和基斯再会,推测出塞妮丝的下落。
「根据基斯的情报,你母亲……塞妮丝被留置在从这里往北约需一天路程的迷宫里。」
「……」
被留置住……意思是被哪个人抓起来了吗?「被留在迷宫里」这讲法实在很含糊。
难道有会抓人的迷宫吗?
「她六年来一直都在那里吗?」
「不知道。」
保罗摇了摇头。
「有性命危险吗?」
「不知道。我们只是听说……有人曾经在几年前进入那迷宫的队伍里,看到一个可能是塞妮丝的人物而已。而且,也听说那支队伍进入迷宫后就失去音讯……」
失去音讯……这不是很绝望吗?
换句话说,所谓的被留置只是一种意图自欺的讲法而已吧?
然而根据洛琪希带来的消息,据说至少在奇希莉卡提供情报的那瞬间,塞妮丝似乎还活著。然后根据基斯的调查,那支队伍失去音讯的时间,据说是在洛琪希从奇希莉卡那里得知情报之前。
洛琪希是在两年前从奇希莉卡那里得知情报,而基斯查到的失踪时间是四年前。
换句话说,塞妮丝在失踪后起码又活了两年。
这样看来,会让人觉得塞妮丝目前还活著的可能性不低。
所以他们似乎姑且还抱著一线希望,继续搜寻塞妮丝。因为就算她已经死了,确认已经死亡的事实也很重要。当然,大家都希望她还活著……
可是,知道塞妮丝很可能已经死了之后,我总觉得内心深处有种终于接受的感觉。看来在自己心中,也有著认定恐怕一切为时已晚的念头。毕竟转移事件至今已经过了六年……
这时,基斯开口插嘴:
「因为是辗转听说,我们并不确定实际上到底是什么状况。或许塞妮丝已经死了,也有可能是被魔物之类的附身,在迷宫里四处徘徊。只是,也有人说曾经在迷宫里看到她。」
保罗跟著补充:
「那是个古老又棘手的迷宫。这一年以来,我们已经挑战过很多次,但是实在不顺利。明明有四个探索迷宫的专家,却连一半都还没破解。实在是很没面子。」
四个人……保罗、基斯、塔尔韩德,还有洛琪希吗?虽然另有三名成员,但她们不是探索迷宫的专家。话说起来,不在场的三人去哪里了?
「唔?有客人吗?」
我正在思考这件事,一道光线从入口处照进室内。有人掀开门帘进来。
「哎呀!看来我错过了感动的重逢场面!」
那是一个矮个子男性。但是他只有身高很矮,身体的宽度却和身高几乎相同,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矿坑族。脸上的长长胡须随著动作摇晃,手里则拿著一个大型麻袋。
我想这个人就是塔尔韩德吧。
跟在他后面的人是一名打扮像个剑士的女性,同样也拿著麻袋。
虽然今天没穿比基尼铠甲,不过我对这张脸还有印象,应该是叫作维拉没错。她对我行礼致意,然后小跑步到雪拉身边。
男性晃著看似沉重的身体来到我面前,然后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就是保罗的儿子吗?」
「啊,是的。初次见面,我是鲁迪乌斯。」
「我是塔尔韩德。看起来你正如传闻,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嗯嗯嗯。」
塔尔韩德把麻袋放到桌上。
「鲁迪乌斯,不可以接近那个男人。因为他会夺走对男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艾莉娜丽洁。对男人很重要的东西是指什么呢?
自尊心之类吗?
「唔,我就在想怎么有一股女人的气味……」
塔尔韩德这时才看向艾莉娜丽洁,还摆出一脸彷佛现在才注意到她的表情。
「什么啊,连你也来了。」
「哎呀,我不能来吗?」
「不行不行,因为你光是在场就会引起麻烦事。」
塔尔韩德从麻袋里拿出一个装满琥珀色液体的玻璃瓶,接著拔开瓶塞,直接拿起来咕嘟咕嘟灌进嘴里。
「呼啊,这里的酒真是暖胃啊!」
一股浓厚的酒味飘了过来,闻起来似乎很烈。毕竟矿坑族都很喜欢喝酒。
「拿去。」
塔尔韩德把酒瓶递给艾莉娜丽洁。她一言不发地接了下来,同样直接拿起酒瓶往嘴里倒。虽然不像塔尔韩德那样大口猛灌,但雪白的喉咙也动了两次。
「呼……真是低俗的酒。」
「很适合低俗的你吧?」
塔尔韩德重新盖上瓶塞,把酒瓶放回麻袋。
刚刚那段算什么啊?矿坑族文化里的打招呼方式吗?
对于他的行动,没有任何人表示意见。这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那我要继续说了,可以吧?」
听到保罗的发言,我猛然回神。塔尔韩德带来了强大的冲击,让我忘了正事还没讲完。
嗯?所有人……?
「请等一下,洛琪希老师怎么了?」
我开口发问后,保罗的脸蒙上一层阴影。不,不只保罗。除了艾莉娜丽洁,每个人都是同样反应。长耳族美女也注意到这一点,不由得瞪大双眼。
「咦?不会吧?」
听到她这句话,我脑中浮现出一个词语,一个最糟糕的词语。
也就是「死亡」。
「洛琪希她……一个月前在迷宫里中了陷阱……」
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我不想听。难道……那个蓝发少女……不,我不想听。她的实力强大到可以只身突破迷宫,虽说无法做到无咏唱,依旧成功缩短了咒语。而且还是水王级的魔术师,更是我的恩人。
我不想听。
「她……她死了吗?」
可是,我还是开口发问,战战兢兢地开口确认。艾莉娜丽洁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后方把手放到我的肩上。
「不,她只是踩到转移魔法阵,所以目前下落不明,并没有确定已经死亡。还活著的可能性应该很高。」
我才稍微松一口气,随即又因为基斯的发言而绷紧脸孔。
「喂,保罗,那不可能吧。就算是洛琪希,魔术师孤单一人哪有办法支撑下去。还活著的可能性就算不是零,机率也……」
这时,塔尔韩德突然插嘴。
「不,洛琪希是超出一般规格的魔术师,确实有可能还活著。」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人耶!已经找过五次,却还是没有成果!」
「基斯,你打算吵这个话题吵几次!」
保罗、基斯和塔尔韩德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看到总是一副洒脱态度的基斯现在却满脸烦躁地和别人争论,果然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吗?
话说回来,原来洛琪希是踩到转移魔法阵的陷阱啊……
洛琪希虽然厉害,其实也有少根筋的一面。说这样很符合她的风格倒也没错。
总之,既然尚未确定,那就认定她还没有死吧。我不认为那个洛琪希.米格路迪亚会随随便便就丧命。我希望是那样,也就相信是那样吧。
嗯,和得知塞妮丝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相比,总觉得这消息让我受到了更大的打击。
「不好意思,我把话题岔开了。那么,那个迷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听到我的提问,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彼此使著眼色,决定由谁开口。
最后是保罗负责回答。
「难度s级,是这附近最危险的迷宫之一……」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著。
「转移迷宫。」
听到这句话的那瞬间,我觉得行李中的某本书似乎发出了声音。
那本《转移迷宫探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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