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魏成玄倒不是有心去探别人的事情,只是有人将那女子安危托付与他,自然,他平日里,也要注意那女子一二事。 闻府,这就有意思了。一府之中,两方人马,老皇帝听着下头的探子禀报,他倒不是出于关心才让人注意着那丫头的行踪, 这些时日,他就近调遣水利局的匠人,秘密将那叫做吊车的东西,按照那女子给出图纸的模样,建造起来。 虽然是缩小化了许多,但此刻,闻府的河池畔,一架模样古怪的东西正立在那里。 可也正因为老皇帝亲自目睹这东西操作起来的过程,证实了这水车的实用性,私心里认为,这种巧夺天工的东西,如果是哪位不世出的能人,那才合理。 当这东西出现在老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又想到前不久,在北地出现的水车。这吊车和那水车,这两样东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帝王疑心重,既然这两样东西都颇为稀奇,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水车,是沈家嫡女所造。 这吊车,却是这寻常村女所造。 这如何去想,事情都透着古怪。 而一个造出水车,一个造出吊车的两个女子,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都曾在不久前,同时出现在北地。 老皇帝猜测的方向,就成了这水车和吊车,实则都不是出自两个女子之手,而是另有他人,只是恰好,这位高人,遇到的是这两个女子。 为此猜测,老皇帝甚至兴奋地一夜未眠。 于一国而言,若他大庆朝真有如此不出世的高人,那他无论如何也要盛情邀请,将之请出山来,于国,国之幸,与他,他之幸。 这也才有了老皇帝动了心思,拍了侍从,乔装打扮,暗中观察那女子。 他绝没有想到的是,事实之颠覆,绝对超出他的猜测。一时半会儿,更不会往沈家那位嫡女故意“张冠李戴”,夺人功名上去想。 又或者,曾经也有过疑惑,只是人嘛,终究是潜意识里希望着事情按照自己心里的愿望那样,老皇帝内心深处最希望的就是,他的万里江山,人才济济。 而闻府的另一方人马,便是当朝太子殿下的眼线了……太子爷说了:那女人的一切,他都要知道。 上有令,下就得跑断腿。 可怜风雨雷电四使者,是仅次于陆平之下,太子爷最亲近的人之一,身为太子爷的心腹,风雨雷电四使者内心是说不出的苦……堂堂风使雨使雷使电使,四大使者,竟然已经沦落到了去偷窥一个女子的行径。 至于淮安城的那个犄角旮旯里那个破院子里的,神仙一般清雅出尘的男子,堂堂江湖上,名闻遐迩的公子倾歌,他倒是和其他人的目的不一样。 在从前闭关的那些乏味的日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出关透一口气,他的侍从陆不平就会将谷外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与倾歌公子解乏。 起初时,谷主公子倾歌倒不是特别关心那村姑的处境,只是几回出关,陆不平那厮说与他解乏的趣事中,总有那女子的身影。 她又做了什么。 她又去了哪里。 她身边又出现什么样的人。 起初是,公子倾歌,只当闹剧看着,看那俗气的村姑,在这茫茫红尘中蹦跶,看她何时认清这世道的无情。 看这冷得没有温度的世道,何时给予这个生来注定贱命的村姑,无情的打击。 只是后来,公子倾歌出关的时候,便多了一句:“她还没死吗?” “她”是谁,陆不平在第一次问及公子倾歌之后,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倾歌有问:“她还没死吗?” 陆不平就答: “她身边多了个壮大个儿。” “她去了北地。” “她回了淮安。” “她好像得罪了三彩赌坊。” “她要捐赠银两建造私塾。” 举凡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 再后来,公子倾歌有些茫然,问陆不平: “她怎么越活越好?” 问得陆不平一阵嗫然,回答不上来。 无需他回答,他身前,公子倾歌有些怒了,“这个世道本来就不公平!” 带着喧嚣的火气,别人不知道,公子倾歌突然的发怒,不知这怒意从何而起。 陆不平却心知肚明。 于是,公子倾歌的这两句话,真正的意思便成了——这个世道本来就不公平!她怎么还能够越活越好! 是怒意,是愤愤,是……悲凉! 是在替他自己对天质问:他何错之有! 自然,陆不平答不上来。老天爷也默然,没有给他答案。 而此刻,这个小院子里,公子如山水画里走出来的清雅,仙气飘飘,一扬墨眉,气质更出尘,可一开口,却道出刻薄来: “蝼蚁一样的贱命,就该认命。 从她出生时就注定,她这一生就该如贱民那样活着。 这样蹦跶,可有意思? 这样挣扎,难不成她还以为她能够逆天改命?” 公子鼻中不屑轻哼,“左右也活不过二十。” “怎么会?”陆不平不解。 “怎么会?”如仙如画的公子,笑靥如花绽开: “怎么不会?”仙人一般的公子,哈哈大笑,带着幸灾乐祸:“毒不解,她想活过二十?” 说话间,殷红薄唇颇为恶毒地勾了勾:“我骗她说,只要她能扛过这寒毒热毒的疼痛,她就能活。 傻子,竟然信了。” 陆不平先是诧异,随后那张武人坚毅轮廓的面庞,变得古怪起来,看着眼前的公子:“公子为何要骗她?” 这才是陆不平想不明白的事情。 公子倾歌,善医术,每年求他救命的人,多如过江之卿,但真能够寻到公子倾歌的,少之又少。 世人不知,公子倾歌,善医术,更善毒术。 一手医术救人,一手毒术害人。 害人也好,救人也罢,公子倾歌,向来随性,可如这般,戏耍一个女子的,那叫做连凤丫的女子倒是第一人。 “为何?”公子闻之,菲薄的唇瓣浅浅一勾,笑靥如花,扫陆不平一眼:“本公子就是看不得一个快死的蝼蚁偏偏要挣扎。” 话落时,他身侧的人,一阵鸡皮疙瘩。 被他那一眼轻扫而过的陆不平,浑身一阵冷寒,蠕动着嘴唇,就是没法儿说出一句话来,以表达他此刻内心深处的思绪,只是睁着一双眼,无比担忧地落在公子的身上。 …… 淮安城里最出名的一家青楼 百花阁 同是花阁,倒是比不上京都金陵秦淮河畔的凌霄阁。 却也是这淮安城里艳香脂粉的佼佼者。 百花阁有阁楼,阁楼不比楼下香艳热闹。 更别说,此时是白天。 袁云凉手上二指捏着一张信笺,身后斩魂正在禀报着今日所见。 袁云凉清淡的眼,看不出波动,眸子飞快掠过手中信笺,好似根本没有在听他手底下的人汇报。 斩魂说着说着,突地顿了一下, 下一刻,便有不容拒绝的命令,从身前那高大男子传来: “继续。” 斩魂单膝着地,闻言,眉心一紧: “今日探查,属下发现了一些古怪。 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也犹豫,主子向来厌烦多嘴的人。只要完成了主子吩咐的事情就好,多管闲事,未必不会得到一计鞭子。 “讲。”醇厚的声音,斩钉截铁。 斩魂一咬牙,事已至此,他便一五一十道: “属下追送连娘子,正要离去时,突然发现,似乎不是属下一个人盯着连娘子的一举一动。 还有其他人,属下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 “斩魂,可还记得?本座最厌烦什么事?” “似乎是……郭能。” 那身前那男子,落在信笺上的眼,蓦地一睁,眸子缩了缩。 随即,下一刻,缓缓从那信笺上抬起头来,“那女子,果然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一张俊美的面庞,眉宇舒展,邪肆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