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宴道:“从前睡得安稳,那现在如何?” 毛九田滞声,不予作答,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道:“你来此,只是问我这些话的?” 荀宴淡淡看着他。 好似明白了什么,毛九田又兴奋起来,“果然我命不该绝,你问这么多,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 他咬起手指,明显愈发高兴,自顾自说起话来,“也对,我就说以我的本事,杀了多可惜。荀宴,你放我出去,就是我的大恩人,日后我就为你所用,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激动处,毛九田伸手挟住荀宴双肩,脸颊充红,“虽不知道你身份到底如何,但我看得出,你定非池中之物!难道,你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帮手吗?我可以让你富可敌国,谁都比不过!有了银子,你想如何就如何,什么都不用怕!” 第35章纵容 幽暗牢狱之中,毛九田干瘦的脸上写满了“贪婪”二字。随着他的描述,滔滔富贵的画卷展开,竟使形容狼狈的他有种奇异的蛊惑力,令人心荡神摇。 荀宴有些明白,为何多年来他数次死里逃生了。 多少人被他这张嘴蛊惑,继而同上贼船。 荀宴阖目,再张开,入目的仍是毛九田身处狱中的凄惨模样,忽而嗤了一声。 不轻不重,在狱房中却极为刺耳。 毛九田的话语戛然而止,恼怒瞪来一眼,似在问他笑什么。 荀宴道:“那到底是毛知州不够富,还是金银威力不够,以致你沦落这般地步?” 一语中的,这便是关键了。 毛九田哑口无言,心道毛头小子到底不曾领略其中妙处,怎么说也是白费。 与他对视的时候,荀宴脑中想起在夔州办案私访时百姓的声声泣血,云香楼中强买强卖的勾当,江面追击时葬身炮|火之下京台大营的那几个弟兄。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过毛九田。 荀宴静下心,不再问其他,直接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话?” 毛九田一怔,对着荀宴坚决的目光,明白了什么,表情痛苦狰狞了一瞬,可他知道自己毫无机会逃脱。 最终颓然地耷下肩,“祸不及妻儿,帮我求圣上宽恕我的家人,好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享受了你带来的富贵,你还当他们清白无辜么?” 毛九田语噎,他当荀宴对旁人会心软些,没想到竟看得如此透彻。 不过,这样竟令他有了种别样的安心。如果是荀宴,定不会像其他人那般趁机挟私报复他的家人。 只要性命还在,其他都不是问题。 “好。”毛九田认命,“时运如此,我甘拜下风,也无话可说了。” 他闭上了眼。 最后一刻,毛九田难得站直了身体,比他为官数十年还要笔直。 荀宴冷眼看着,按在腰间的手抽出了长剑。 毛九田的案子是秘案,不可公之于众,否则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对他的处置,也只能私下进行。 长剑发出锵鸣之声,清锐悦耳,于耳畔回荡。 最后映入毛九田眼帘的,是一道刺目的寒光。 ………… ………… 荀宴走出牢狱时,天光裹住全身,暖意融融。 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此刻心情轻快,眉宇间不复愁绪,完全舒展开来。 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在大理寺内自由活动了。 随意走了走,荀宴瞥见了赵熹身影,他正站在小门处环胸看着什么,整个人挡在了那儿。 几步踱去,荀宴问:“圆圆呢?” “喏。”赵熹努努嘴,侧身让开,示意他看门后的小池塘,面上挂着散漫的笑意,“在教她的小鸭鸭凫水呢。” 荀宴挑眉,依言望了过去。 啾啾破壳两日多,离真正下水其实还要再过几日,所以此刻静楠教的不算凫水,只是让它敢接触水罢了。 啾啾认她为母亲,这两日一直跟着她在地面蹦跶着挖土捉虫,除却喝的水之外,从没见过那么一大片的池塘,所以根本不清楚这是什么。 静楠舀了一点水淋到啾啾脑袋上,指着池塘教它,“水。” “啾”小鸭子甩了甩脑袋,把水珠抖开,再绕她跑了两圈,发出不明所以的叫声。 看都没看一眼池塘。 “啾啾。”静楠点点它的茸毛,不厌其烦,“看,水。” “啾。” “不看我,看水。” “啾啾,啾。” 小鸭子的叫声稚嫩,旁边小孩的唠叨亦是奶绵绵的,在旁边两人听来,异常得好笑。 一人一鸭当真能够沟通吗? 劝了半天,小鸭子啾啾无动于衷,静楠认真想了想,干脆自己一脚踏进池塘,给它示范。 小鸭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待静楠又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终于迈动鸭掌,跟着慢慢挪去。 扑通——下了水。 鸭茸毛极轻,又不沾水,轻易就让小鸭子自动浮在了水面。 起初,它还有些害怕,几息之后就自动学会了划水这项技能,在池塘边的浅水中欢快地划来划去。 早在小孩迈下水的刹那,荀宴就已经到了池塘边,这时候和静楠一起看着小鸭子游水,目中泛起笑意,“啾啾很聪明。” “嗯。”小孩认真点头,“像我。” 噗嗤——赵熹险些没忍住笑,原来小圆圆脸皮竟这么厚的么? 荀宴亦附和,“像圆圆。” 你就宠她吧。赵熹内心嗤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荀宴表面一副冰山模样,对上圆圆却比任何一位老父亲都要温柔。 半夜摸鸭蛋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 看啾啾玩了会儿水,两个大人便带着他们回了门内。 踩了池塘一趟,静楠小腿以下的衣衫都湿透了,沾了满满的泥。 多亏这阵子她四处闹腾的缘由,荀宴已经习惯了小孩经常弄脏衣服,并备了足够的换洗衣物。 一切处理好后,午饭也已备上。 今时与往日不同不同,荀宴解禁,赵熹便特请他一同用饭。 “没有珍馐美味,荀兄弟可莫要介意。”赵熹笑眯眯开口,得来周正清面无表情一瞥。 二人本是友好相处的同僚、伙伴、战友,但这十日间由于赵熹玩小孩丧志,已彻底遭了周正清的嫌弃。 得此一瞥,赵熹摸摸鼻子,不再故意客套,直接道:“来点小酒?” “好。”荀宴酒量虽不佳,但如此被拘|禁十日,确实也需要酒来解解乏闷。 三人一小孩,就膳桌八道菜肴,慢慢对饮起来。 赵熹说得谦虚,这八道菜其实个个都不简单,分别为:鸳鸯炸肚、烧鹅、五味蒸鸡、蒸鲜鱼、凊汁炸、百宜羹、叠奶皮和薄荷汤。 大理寺伙食自没有如此精妙,菜是赵熹请上京有名的酒楼送来,膳桌仍热气腾腾。 厅中亮堂堂,将每道菜肴的色都照映得淋漓尽致。 香、味无需映证,鼻间萦绕的,还有一口下肚的美味就说明了一切。 一口绵长馥郁的佳酿入喉,赵熹看着努力用勺、筷奋斗的静楠,唤了声,“圆圆。” 小孩抬首看来。 “要不要喝一口?”摇晃着手中的素白瓷杯,赵熹面带促狭的笑。 如同每个喜欢逗孩子的长辈一样,他也试图沾一筷子酒让静楠试试。 小孩果然意动,眼睛都亮了,跃跃欲试地探来了脑袋,而后被荀宴毫不留情地按了回去。 “不喝。”荀宴言简意赅。 小孩不大理解,目光仍很是好奇,盯着荀宴手中的酒杯。 只见荀宴举起酒杯饮了口,瞬间吐掉,面不改色道:“苦。” 小孩依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荀宴再饮一口,又吐,“好苦。” 原来是苦的。小孩信了,当即收回视线,她还是很信任哥哥的。 目睹一切的赵熹周正清:…… 荀兄弟尚未成家,却已经深谙带娃之道了。 瞧这模样,比他们的母亲还要娴熟。 这种哄小孩的事,男子做起来本该有损形象,尤其是荀宴这种冷肃的气质。 但不知怎的,二人看着,竟觉得在荀小兄弟身上,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插曲就此作罢。 酒过三巡,三人俱是微醺后,周正清才提及正事。 他性情直爽,并不拐弯抹角,“杀了毛九田,你这是直接要与二皇子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