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浪惭愧,他就很想要那点享乐,如果那富老爷也要他的话。 他甚至觉得,女子可能就是读书读多了,昏了头。 每每拒绝冰人后,当夜女子就会在院中对月煮茶,谁也不叫,一人孤零零地望着天空,或遥遥凝视北方。 云浪知道,她在等人,一位身居北方、大权在握的男人。 ……… 记忆回笼,大当家看向荀宴的目光愈发奇特。 今日和荀宴苦战一番,他本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却在关键时刻发现了他腰间佩囊的绣纹,以及其左下角的小字。 那是女子给她的儿子所绣,很早之前她就绣了三十余枚,道一年换一枚。 大当家曾拿起佩囊亲眼仔细看过,是以很快就认了出来。 他没想到,自己和故人竟有这样的缘分,更没想到,他似乎在巧合中窥见了真相。 荀宴的身份…… 恐怕,连星才是无意中最早发现的那个。 伤口包扎完毕,荀宴松了松手腕,行动如常,“大夫好手法。” 方才老大夫以金针刺穴之法止血,助伤口愈合,还可减少痛感,这等医术即便在太医院中也属出众。 老大夫淡然颔首,“郡守于我有恩,这不过是件小事,不足挂齿。” 他的目光,投向了门侧跪地的几位寨中人,内心叹一声,别开了眼。 起初被半强迫待在桥山寨中时,他看在几位当家胸怀同胞、慈心难得的份上,住了下去。可此后寨子行事愈发剑走偏锋,早已抛却初衷。 他平生有三不医,为富不仁不医、为官不正不医、为人不孝不医。 大当家却暗中勾结官员,前些日子请他为一官吏治伤,他却得知此人是因强迫女子而不慎中刀,伤及肺腑,才请的他。 老大夫自然不医,由此受到诸多强迫,被关押在寨中密道。 直至荀宴攻寨,将他救下。 不待众人开口,老大夫主动道:“攻下桥山寨,郡守接下来想必要忙碌多日,身体却不可不顾,我会在当地停留一段时日,但凡有事,郡守皆可派人去唤。” 钟九大喜,“多谢大夫,我这就帮您去找好住处。” “不必。”老大夫拒绝,“我有几个徒弟,他们小有薄产,收留我还不成问题,不用叨扰。” 荀宴沉吟,“午膳在即,稍后再去也不迟。” 老大夫颔首,算是应了。 此次攻下桥山寨,称不上轻松。荀宴作为指挥受伤并非最重,朱一作为主力才是首当其冲,但他惯于独自疗伤,朝大夫要了伤药后就去了僻静之地,想来要歇息几日才会出现。 其余的,钟九、林琅、林解之等人各有轻伤。 虽是如此,但众人心情都不错。抵达天水郡两月有余,终于能够正式上任了,停滞的步伐开始迈动,都有些兴奋。 京中不乏针对他们的势力,道荀宴分明抵达天水郡却迟迟不上任是无能之举,听说弹劾奏章便有四五份。 除却两位皇子,他们还当真想不到有谁会紧盯公子不放。 钟九大胆猜测,桥山寨背后的势力是否与那两位有关,公子此举牵动其利益,所以惹得某位大怒,动用京中势力想要教训公子。 可惜,陛下心明如镜,在考校期间绝不会任人肆意给公子找麻烦。 寒暄间,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午膳终于备好。 宅中未请厨娘,饮食一应等物皆有甜果准备,人多时会劳累些,但酬劳亦很高,她倒无怨言。 甜果备的都是些小炒、凉拌、水煮的家常菜,菜式平平,胜在口味。 “甜果。”菜盘上毕,甜果正要同往常一样离开,被钟九叫住,笑眯眯道,“你也辛苦了,一起来吃。” 甜果一愣,下意识看向荀宴,见他似是默许的态度,心头微微触动,默默走向了静楠身侧。 今日用膳的人众多,不免显得喧闹,酒水亦备了不少。 荀宴率先举杯,“诸位都已劳累,我便化繁为简,不言赘语。连日来辛苦各位,无论功劳大小,皆由在座共享。” 若论功劳,他们此行可并非只是攻下了桥山寨,更重要的是找到了桥山寨连年来劫掠的财物,其中甚至有些是传世珍品、孤品。 其中还夹杂了些家族传宝、商行信物等,若能一一归还,也是大功一件。 荀宴已经传信至京中,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清点,运回上京。 这桩功劳,荀宴显然不准备独享。 钟九率先道:“公子湛恩汪濊,卑职铭感五内,敬您。” 其余人亦附声,心中不免有所思量,湛恩汪濊一词可不能随意使用,钟九到底是谄媚太过,还是大有深意? 思绪诸多,众人表面一如既往,举杯共庆。 作为一个才满五岁不久的小孩,静楠对他们说的话不感兴趣,她在饭桌上唯一的任务便是吃。 她埋头苦干,甜果也在旁侧帮她不停夹菜、挑去骨头鱼刺,两人配合得十分熟练。 老大夫含笑看着,很是喜爱她这心无旁骛、一心为食的模样,而后突然目光一凝,注意到静楠脑后藏在发间的一道疤。 疤痕已很浅了,并未凸起,却让老大夫在意地摸了两下。 “这道疤……”老大夫看向荀宴,“她幼时受过伤?” 注意到他的动作,荀宴早已看来,闻言点了点头,“嗯,襁褓中不慎摔过。” 他追问道:“有何不妥?” “问题……倒没有那么大。”老大夫道,“我见她性呆、格外贪吃,本以为是天生如此,但这样看来,恐怕和这一摔有干系。” 第51章决定 膳桌不便讨论,用饭后,荀宴让静楠留在外边玩儿,将大夫请到书房,恭声讨教,“请您详细说说,圆圆身体到底如何?” 虽说宫廷御医没注意那道疤不代表医术逊色,但这位老大夫着实有些本事。 老大夫姓张,一生钻研医术,见过奇难杂症无数,所以今日才能轻易看出关键所在。 见荀宴真意切切,张大夫道:“在此之前,你先同我说说她是否还有别的症状,平日行事较之其他孩童如何?可读了书?启蒙是否格外困难?” 这话有几分隐晦,其实就是在问:她是不是比其他孩子要傻一些,读书读不好? 荀宴心念微动,圆圆偶尔行事是会有自己的小执拗,但那尚在常理之中,摇头道:“没有,除却思绪简单了些,她读书并不难,相反还颇为聪慧,已能识得百来字。” 寻常孩子五岁其实已有分辨自己喜恶的能力,静楠则不同,若非他人做出过激举动,于她而言,好似都不会有什么恶感。 这点,道性情单纯也可,道是受伤的后遗症也可。 听罢,张大夫凝眉思索,好半晌松开,“那确实问题不大。” “她脑中有些淤血。”他一指脑袋,“许是这淤血压迫,使她感知他人情绪喜恶要慢些,也容易贪吃好食。” “随着她长大,淤血所占之地会变小,但不会真正消失,只看你想不想彻底给她清除。”张大夫顿了顿,“若要清除,她可得吃些苦头,医治一年半载也是可能。” 听起来,并非毫无风险。 荀宴皱眉,“……容我想想。” 与张大夫作别,兀自沉思间,荀宴在廊下缓缓行走。 直至一片雪花飘落鬓边,化在其中,雪水滴落的凉意才让他回神。 漫天的雪仿若柳絮飞舞,天色灰蓝,有一黑点穿梭其中,定睛一看,竟是只迎雪奋力飞翔的雀儿。 鸟雀再坚强,也抵不过风雪之寒,眼见它就要失了力气朝下坠去,一双手忽然从空中伸出,捉住了它。 林琅从屋檐跃下,快步将雀儿递给了静楠,“捉住了。” 静楠眸中露出几分雀跃,小鸭子啾啾也扑腾着上前,似对雀儿很感兴趣。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捧受伤雀儿,本是一副感人画面,但下一刻,小姑娘就抬首道:“烤着吃?” 林琅笑意一僵,“圆圆……说什么?” 小孩好奇道:“星星说,烤和烧都好吃。” 林琅:……该死的连星,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荀宴本也想笑,渐渐的,弧度消失,眸中带着冷静的审视,看向静楠。 她似乎……确实很少会感受到他人情绪,除非此人与她相熟,且在她面前受伤、流泪、大骂,有着诸如此类极其外放的表现,否则她不会知道此人心情如何。 看起来,似乎是专注于面前的事而忽略其他,可事实并非如此。 往好处想,她不会轻易受到他人情绪感染。 但另一方面,也很难分辨出对自己心怀恶意之人。 目带深思,荀宴决定简单测试一番。 *** 今夜是搬离这座住宅的最后一夜,明日,众人就要齐去郡守府了。 最后一夜事务繁多,荀宴依旧不得安眠,所以依旧由甜果陪静楠入睡。 纷纷扬扬落了一整日的大雪终于停歇,寒风亦稍作休整,不再扰人。 两盏油灯泛出方寸之地的光晕,昏黄暖人,将窗下的皑皑白雪笼在其中,看着,似也没有那么冷了。 甜果伫立窗边,遥望夜空许久,似失了神。 静楠梳洗完毕,抱着布老虎往榻边走,不忘叫道:“甜果姐姐。” 甜果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 看看布老虎,将它放到榻上,静楠小跑至甜果身边,又软声唤道:“甜果姐姐。” 依旧没反应。 静楠好奇地跟着她看向夜空,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好半晌,甜果才回神般吐出一口冷气,忙合上窗,摸摸她脑袋,“圆圆好了呀,现在就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