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1)

随口一说罢了,并不带什么情绪。
  二人本就是纯粹的交易关系,若不是她格外钟爱静楠而收她作了弟子,她和荀宴连这种简单的对话都不会有。
  她今日没能去礼佛,临时改主意叫静楠前来,自然也是这位来客所致。
  哼,自己有府不好回,便要到她这儿来见一眼人。
  眼见荀宴递了什么东西给静楠,惹得小姑娘开心得眼眸发亮,洪琼枝别过眼,不去看这碍眼的一幕。
  听静楠说过近日琐事后,荀宴道:“我要回去一趟。”
  静楠不明所以,“哥哥回哪里?”
  婢子已被遣退,屋内唯余洪琼枝而已,荀宴淡声回道:“上京。”
  皇帝急令传他,且让他不要暴露行踪,虽暂时不知所为何事,但荀宴没有二话应了下来。
  他本意是来与静楠作别,但中途又改了主意,决定带她一起回京。
  顺便也可去看看荀巧他们。
  他问:“要和我一起去吗?”
  听了这话,静楠起初不言不语的,而后忽然道:“先生也去吗?”
  洪琼枝品茶的动作顿住,颇为意外地看向身旁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竟敏锐了一回,“圆圆,怎么这么说?”
  静楠指向了美人榻放靠枕的位置,那里空落落的,“玉枕没有了。”
  原是洪琼枝对她说过,她无论去哪都要带上那只玉枕,不然便无法安眠。
  没想到,小姑娘竟很有些细心。
  洪琼枝弯眸,夸赞静楠,“圆圆真聪明,看来我平日都教都没有忘记。不错,我确实要与你们一起去上京,而且出发之时就在今日,开心吗?”
  静楠下意识点头。
  忽然间,洪琼枝递来一杯茶,“喝一口。”
  茶汤青碧,泛着淡淡的香气,静楠依言接了过来。
  杯身上绘青蓝梅花,白底映衬,更显素雅。
  若仔细看,还能瞄见其上极小的四个字“清心宜人”。
  静楠不爱喝茶,准确而言,是不喜欢茶中的涩,无论是荀宴或洪琼枝,都不可能喝单纯的果茶、花茶,以致她对他们手中散着袅袅香气的茶水从来敬谢不敏。
  一杯温茶,静楠丝毫不品,小指搭在盖上,许是察觉这水不涩,便慢慢仰首一次喝了个尽。
  出乎意料,这茶竟也被她品出了美味,甘而回香,清爽无比。
  她喝得认真,从洪琼枝的角度,只能瞧见小姑娘头顶的发旋。
  价值千金的绝品,就这样被牛饮了。
  洪琼枝道:“好喝吗?”
  小姑娘眨眼,“好喝。”
  洪琼枝颔首,温温柔柔道:“那待会儿就带这茶。”
  这是什么意思?静楠有点茫然,可是看身边哥哥平静的模样,又好像很了解。
  这次回京,荀宴特意借洪琼枝的名义唤静楠来,显然是不准备让过多的人知晓此事,尤其是那位正在郡守府的女官。
  荀宴有柳易可以易容代替他,静楠却不行,所以他准备让静楠以留在洪家学习的名义,离开几个月。
  为此,甚至连啾啾和一点行李都不能带。
  荀宴还当她会不安,但静楠显然并没有这种情绪,相反,还很是雀跃,“可以见伯伯和阿栾。”
  “嗯……”阿栾倒还好理解,毕竟二人年纪相近,每年又都会通书信,内容只有两位小伙伴可以看得懂,只是,这个伯伯竟也被记得如此之深……
  荀宴好似明白了,为何每到年节,皇帝令人送来的大批赏赐中,有概半都是美食了。
  第55章父皇
  天水郡任职三年,荀宴做出的功绩颇多,且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其中的大功并非是剿灭桥山寨,而是为天水郡改良作物、引入商贾,使穷山恶水之地竟也开始有了赋税。
  不错,此前皇帝将天水郡赋税划分给静楠时,这里收入几无,在当朝每年所占的税收中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才堪称轻松地通过。
  但吏部特意着人去统算过天水郡的户籍、人口,历经六月,查出近三年来,当地人口比以往增加了近五成,简直令人震惊。
  乱世人口锐减,盛世休养生息下才容易壮大族群,这个道理于一郡而言同等。
  只这一点,就是荀宴的实绩。
  御书房,皇帝右手举壶,左手持一封长信细看,受其中内容吸引久久不能回神,以致滚水倾出烫了手背也毫无知觉。
  “陛下——”全寿唤了声,迅速取来烫伤药膏,口中絮叨,“这等小事,老奴伺候就是,陛下非要自己来。”
  “倒杯水而已,朕难道还做不了么?”皇帝不以为意,这点烫伤还不被他放在眼中,反而笑起来,脸颊露出极深的纹路,“朕眼光从未错过,这孩子果然出色,多少人视为烫手山芋之地,也被他治理得很好。”
  笑着,皇帝猛烈咳了几声,眼风却迅速扫向角落正欲合窗的宫婢,“朕还未开口,谁让你关窗!”
  宫婢被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跪伏于地,“奴婢知错,请陛下恕罪!”
  雨丝飘洒,窗角一隅早已湿透,宫婢的身体于湿地中抖如筛糠,令皇帝愠怒的脸色稍霁,“罢了,换人,朕不想再看见此婢。”
  全寿不带感情地看去,示意侍卫将这宫婢拖下,既抱了投机取巧的心,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陛下近日龙体虽频频抱恙,但心中可从未觉得自己老过,宫婢此举无非是刺激了他,才让他生怒。
  “不懂事的贱婢罢了,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全寿顺势倒了杯茶,笑道,“不过这天儿是冷了些,莫说陛下,老奴里外穿了四五层,站在这儿也要打颤呢。”
  “哦?”皇帝笑睨他,“朕不知你竟如此虚了,偏你这老东西事多。”
  全寿腼腆一笑。
  “罢了,合窗吧,这雨飘进来,没得湿了奏章。”
  当下,这才有人缓缓走去将四窗合上。
  房内封闭,龙涎香香气愈发浓烈,熏熏令人昏睡。
  皇帝闻惯了这味儿,此刻竟也觉得脑仁生疼,往椅背一靠,抬手道:“把香掐了,闻着不舒坦。”
  片刻后,御书房内逐渐清爽的气息让皇帝神情放松,眉眼成了一条直线。
  唯有常年贴身伺候皇帝的全寿才了解,皇帝身体如今确实大不如前,从三年前起,就在逐渐走下坡路。
  不知是因三个儿子离了身边还是何事,御医月月请脉,月月都是愁眉紧锁。
  本来,这不过是年事已高者身体走下坡路的正常反应罢了,可他们都知道圣上不服老,若说他老了需要调理,定会惹其生怒。所以,只能偶尔借着各位娘娘的名义,给他送些药汤补补。
  “朕歇会儿。”皇帝出声,“其余人都退了。”
  御书房内候的人本就不多,得令后接连退下,唯余全寿取了薄衾,给皇帝轻轻盖上。
  温暖覆来,皇帝心底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吟声,舒坦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老了,但身为天子、身为男人的倔强必让他不可能承认这点,其余人无法理解,也只有服侍多年的全寿才能明白他的心意。
  迷蒙中,皇帝耳畔清晰传来愈发清脆的雨声,滴答滴答,似是从青瓦流下,再滴落在廊中。
  他极为喜雨,每逢此时,本都要挪了座椅坐在廊下闲赏雨景,顺便烹茶听乐。
  到如今,竟是连这点小事都难以做到。
  皇帝思绪越来越沉,几欲陷入梦乡之际,最后想到的是:各地都是雨,不知阿宴他们一路行来,是否方便……
  神思出窍,惶惶然已至梦中。
  无国计民生,无红袖佳人,日有所思之下,皇帝的梦境中,只剩三个儿子。
  此时的三个儿子年龄尚小,阿宴还是个懵懂小童,正齐齐围着他要讨要糖果。
  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最年长的两个儿子,皇帝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感情,他至今都不曾忘怀得知这两个孩子降世后自己的高兴。
  纵然他们母亲背后的家族为他不喜,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他的血脉。
  只是时势使然,权力的纠葛纷争让他们父子三注定不可能如常人一般,只会越走越远。
  梦中,两个儿子尚知辩驳争宠,唯有最小的阿宴守在一旁静静望着他,不争不抢,仿佛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皇帝心想,他定是不知那糖果的美味。
  但思及阿宴身世,又是一痛,他定然也不知该如何亲近与我。
  两个儿子的争吵已令他头昏脑涨,此时此刻,最安静的那个,反而让皇帝好感倍增。
  不错,糖果只有一颗,他只能给一人,应当选择最合适的那人来给。
  可他是皇帝啊,难道还不能凭自己心意来选?
  …………
  雨雾飘散,恍然间,皇帝又见到了多年前的那座南方小镇。
  窈窕佳人正撑伞独行,莲步生花,背影美而遥远。
  他急急跑上去握住佳人一臂,见她终于回眸,清丽熟悉的面容令皇帝心神大震,她问:“你待他好吗?”
  你待他好吗?
  待他好吗?
  这句问话恍若钟声荡起,一直在皇帝耳畔回旋。
  …………
  “陛下,陛下。”全寿不厌其烦地轻声唤人,如此已经有小半刻了。
  皇帝说歇会儿,但这一歇,就过去一个时辰,眼下人已至御书房外了。
  “……怎么?”皇帝猛然睁眼,雨雾消失,佳人亦不在眼前,他恍惚了阵才看向全寿。
  全寿道:“陛下,九公主和荀公子回京了,如今正在御书房外等候。”
  皇帝大喜,咚得站起身就朝门外冲去,动作之迅速让人根本想不到他已快步入老年人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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