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些意见的,只有凡事都摆在面上的淑妃了。即便二皇子夺嫡失败,她骄纵的性情也未减,反倒更甚从前。 皇帝呵呵一笑,“淑妃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儿计较,圆圆还小,朕得多照顾些,你也是母妃,可不能小气。” 淑妃娇气地长长应声,“臣妾知道了,不过……臣妾可不敢自称一声母妃。” 她指的,是静楠至今不肯唤她们母妃一事。 皇帝依旧微笑,对此未做评价,也未斥责淑妃,只是亲自给静楠盛了碗腊八粥,“这腊八粥做得可甜了,圆圆尝一尝。” 他的笑意宛如天下间任何一位慈爱的老父亲,温柔慈和,也叫在场中人眸光微闪。 他们虽不知为何陛下会这般宠爱小公主,但这大半年来摆在面前的事实证明,场中无论哪一位,在陛下心中都比不过这小姑娘一根手指。 静楠眨眼,接碗默默喝粥。 在她简单的认知中,周围人无疑都处于高兴的情绪中,因为他们每人都笑得很开心,可是那开心投来的目光中又隐隐夹杂了一些令她不舒服的东西。 即便是身边的皇帝伯伯,也一样。 所以静楠学会了少说话,只安静地听。 腊八粥,又称七宝五味粥,以米、麦豆和蔬果作食,熬制成一锅甜甜的粥,属孩童最爱。 于成人而言,未免有些齁了。 皇帝着人另备了清汤暖锅,内煮各式养身药材,旁边摆满蔬果、肉片等涮物,蘸碟从辣到咸应有尽有。 “今日是家宴。”皇帝对围坐一团的众人道,“无需拘束,朕今日不是天子,只是你们的父亲、祖父。” 话虽如此,谁敢真正在他面前毫无拘束,连才五六岁的几个小皇孙,都懂得要在皇祖父面前恪守礼仪。 吃了几口,众人目光不禁都飘向了静楠,屋内大约只有她吃得最香。 皇帝不时帮她涮一筷羊肉,夹一些蔬果,她照单全收,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就被辣得鼻头微红,吃得却更加努力了。 纵然他们多少都猜到,这小姑娘心智有些异于常人,也不得不承认此刻心底的酸意。 陛下/父皇何时这样待过他们啊。 几位小皇孙心思简单得多,桌上有盘枣糕,酸酸甜甜,小孩儿都爱吃,眼见它们越来越少,小皇孙们都不由眼巴巴地向他们的小姑姑瞧去。 小姑姑静楠吃得认真,好半晌才注意到这灼热的目光,看着手中最后一块枣糕,再看向比自己还年幼的小皇孙,隐约间终于想起了“爱幼”一事。 她看向其中一人,疑惑问:“要吃吗?” 感受到长辈们随之投来的视线,小皇孙咽了口口水,艰难道:“阿献不吃,姑姑吃。” 得到回答,静楠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筷枣糕吃入腹中。 瞬间,几位小皇孙沮丧地垮下了脸蛋,偏不敢出声。 扑哧——笑出声的是太子,他摸着自家儿子的脑袋道:“父皇,就再赏几口枣糕吧,我看这几个都要馋哭了。” 早就看得津津有味的皇帝大发慈悲颔首,“再来几盘,人人都有。” 经这几个孩子的小插曲后,殿内氛围慢慢融洽许多。 暖锅热气蒸腾,宛若雾气,慢慢模糊了众人神态。 畅饮几番,太子便就国事请教皇帝,皇帝欣然指点,一番话后道:“近几年你行事愈发沉稳,朕看在眼中,也愈发放心。太子主持国事,秦王辅佐,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就没有再需要朕忧虑的了。” 兄弟二人自然齐声自谦。 皇帝摇头,以拳抵唇轻咳两声,“你们兄弟明经擢秀,皆有架海擎天之能,储君立得虽晚了些,但朕倒不觉得是件坏事,若无此前相争,又何来你们如此出色?” 闻言,太子秦王兄弟俩和几个妃子皆含着微笑,并不说话。 皇帝以目扫视一圈,将各人神情收入眼底,道:“待过了这个年,朕准备往南山行宫去。” “父皇将去游玩一阵?”太子问道。 摇摇头,皇帝缓道:“冬寒夏暑,上京的天,朕这把老骨头实在是难以忍受了,是以准备去南山休养几年,这期间……” 两个儿子都怔在那儿,皇帝微微笑道:“这期间就由太子监国,秦王辅政,期间大小事太子皆有权做主,只每月给朕传书禀明即可。” 这是要放权的意思? 太子尚在犹豫中,就听父皇又道:“太子,莫要辜负朕的期望,朕能不能得以颐养天年,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此话一出,太子的心立刻咚咚跳起来,父皇的意思是,如果他做得好,就要提前退位给他吗? 不敢置信之余仅剩狂喜,太子用余光瞄了眼秦王,发现这个弟弟终于淡了笑意,眼底不复温和,心中不禁得意。 眼下虽然他的势力稳稳压过了秦王,但秦王终究是威胁,等他名正言顺地即位,这个弟弟就无法再成势了。 太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 这场简短的家宴,于小半个时辰后结束。 皇帝握住静楠帮她慢慢净手,头也不抬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今夜秦王可以在你母妃那儿待一宿,不用急着回府。” 眼神慢慢掠过皇帝和受尽宠爱的小姑娘,众人俯身行礼,各自告退。 得了皇帝允许,秦王果然未出宫,以思念母妃之由,阖家准备在淑妃宫中落榻一夜。 他先与淑妃二人单独谈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屋内,静静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阴郁。 天寒,他周身却似更寒。 秦王妃抖开披风为他盖上,指腹抹上那眉间,轻声道:“莫要总是绷着脸。” 握住妻子的手,秦王长叹,“我笑累了,此刻,也确实笑不出来。” 秦王妃懂他的心情,心中亦对皇帝有隐隐的埋怨,谁不知,家宴上皇帝那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语。 故意提起二人相争之事,又道二人才能相近,这是在提醒太子,秦王同样有坐上皇位的能力吗? 即便太子本来没心思,被皇帝如此一说,也要生出警惕,更别说兄弟俩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 当初若不是储君拖得太久不立,哪会是如今这般局势? 真是不把这两人当亲儿子,也不想想,此前争了那么久,一旦其中一人登基,另一人能有好下场吗? “陛下他简直是……”秦王妃的嘟哝,被秦王一根手指挡住。 秦王道:“皇权、世家,父皇一直就想让我们相争。” 如果说立了太子之后,他觉得父皇此前对自己的鼓励是错觉。但今日,父皇说的那番话也绝对不是他会错意。 直至如今,父皇仍旧在隐隐鼓励他们相争。 连秦王也不禁想,父皇……是在养蛊吗?让两个儿子厮杀,最出色的那位才有得到大位的资格? 在大皇子夺得太子之位后,秦王曾仔细思虑过父皇一直以来的心思,最后心惊地发现,父皇对他们二人,恐怕都没有什么慈父之心。 但凡有一丝,如今他们兄弟也不会是这个局面。 如果不是其他兄弟年纪尚小,背后的势力也实在难以支撑他们为帝,秦王都几乎要觉得,父皇是在任他们二人鹬蚌相争,好使第三人得利。 可是,这种可能似乎并不存在。 秦王总觉得自己潜意识忽略了某事,似乎有什么曾经在眼前的东西忽然消失了,时间太久,以致他也沉浸在和太子的暗斗了,忘却了一切。 思虑着这些,秦王眼底的阴翳久久不能散去,让秦王妃忧心不已,“现下该如何呢?若再不……父皇便要提前退位了。” “嗯。”握紧她的手,秦王淡道,“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你和阿献。” 不成功,便成仁。 到了这一步,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 若他无动于衷,遭殃的就是他的妻儿。 第69章年关 幽幽冷夜,德妃宫中却暖若回春,灯火从廊下一路燃到正殿,耀眼刺目。 因家宴上皇帝说的那番话,德妃、太子等人皆心绪激荡,面上笑意难忍,久久未能平静。 为了这个位置,他们、朱家付出的太多。本来,他们还担心太子一位恐怕又要待上许久,需得时刻提防秦王,没想到皇帝竟难得仁慈一次。 惯来谨小慎微的德妃,此刻也不禁想,陛下终究是偏爱他们母子。 “母妃,你可曾看到老二的神情?”太子将茶一饮而尽,笑道,“当真令人痛快。” 大权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太子不免飘飘然。 一直以来,他们兄弟相争,其实隐隐都是弟弟秦王占上风,只因秦王更会装模作样,满面笑意,好似君子坦然什么都不在意。 太子最厌恶的就是秦王的微笑,这次终于看到对方的面具破裂,算是心愿得偿。 德妃理智回归些许,慢慢摇头,“慎儿,不可大意,越是在最后时刻,越要当心。” “儿子晓得。”太子问,“建平侯那儿,舅舅他们联络得如何?” 德妃沉默,太子就知道答案了,眉间添了抹躁意。 建平侯之子便是当初大公主的驸马,二人和离后,建平侯和大皇子也愈发疏远客气,处处避让。 建平侯手握十万兵马,就驻扎在京郊三十里处,且因祖荫之由,有紧急时刻直接调兵的权力。 如果不是大公主非要同驸马和离,如今这十万兵马也是他们的! 暗色在太子眼底跳跃,越想到此事,他就越发不满。 看出他的情绪,德妃道:“你也莫怪阿瑶,她金枝玉叶,怎能容驸马欺辱。” “什么欺辱?”太子不悦道,“驸马何时不敬她?偏她自个儿毛病多,生个孩子罢了,倒像要她命一样,女人不生孩子,又有……” “慎儿!”德妃厉声打断,眉宇间满是不虞,充满了对这个儿子的失望。 太子一惊,陡然间想起,大公主的生母当初是德妃极要好的姐妹,德妃亲眼看着姐妹难产而死,因此对大公主不想生育的心思也万分理解。 且,当初德妃生大皇子时,也是吃了番苦头的。 “你想争位,与你皇妹何干?”德妃似怒其不争,“男人的事,不要总牵扯到女子身上,无法得建平侯支持,是你无能。此前阿瑶愿意嫁给驸马,已是她对我们的情分,你何时变成这样了?她是你妹妹,不是你脚下用于踩踏的一块石头!” 太子被训得低头,神情不显,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 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重了,德妃放柔语气,“母妃没有其他意思,如今你身份不比从前,也不应再执着于旧人了。没有建平侯,还有其他人,你只要记住,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现今是关键时期,不要让秦王走在前面,你就赢了。” “是,母妃,儿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