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二人争储时,偶尔高下还能调换,现今二皇子再想和太子相争,已不再是件易事。 羽翼被逐渐斩落,二皇子愈发学会了韬光养晦,似已认清事实,在朝堂上对太子也恭敬起来。 一切事态,似乎都在慢慢稳定。 京官意识到,二皇子似乎真的已成过去,圣上为太子铺足了路,如果他们不想日后被太子秋后算账,如今就该表明态度。 想到表态,不少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大都督——荀宴。 然而无人能寻到人,再一细问,方知人已经去天水郡了。 ……… 皇宫。 今日休沐,正是惠风和畅,皇帝本做了准备,带着他的小公主往镜湖边钓锦鲤去。 刚踏进乐安宫,他就脑袋一嗡,感觉要糟。 只见宫婢正手足无措地跪坐在榻前,不停地轻哄静楠,但越哄,那眼泪掉得越多。 “殿下,别哭了……”宫婢被这眼泪掉得心慌,完全不知小公主因何而哭,饿了,还是生病了。 无论她怎么问,面前人都闭口不答。 如果像其他小殿下那样哇哇大哭倒好,偏偏这样无声又不停地流泪,看着就觉得委屈万分,叫人心都揪了起来。 皇帝看得心痛,也心虚,他大概知道小圆圆为什么在哭。 三日前荀宴要回天水郡时,道不放心小姑娘一人待在宫中,提出了带她一起去的想法,被皇帝坚决拒绝了。 皇帝保证了会护好静楠,并下令让荀宴离开,禁止他再拖延。 当日,皇帝这样哄静楠:哥哥不会丢下圆圆的,他去办事了,可能要晚点,第二日才回。 第二日他道,哥哥事情没办好,许要拖延到第三日。 第三日他道,哥哥笨,还要等到第四日。 即便小姑娘当真是个傻子,被他这样连理由都懒得换地哄,也知道是在骗自己了。 鉴于静楠一直以来的乖巧,皇帝本以为小姑娘好哄,顶多会想一阵子哥哥,哪知道她这么倔,每日都要问一问。 直至今日,她应是终于意识到什么,才哭了起来。 “陛、陛下……”宫婢注意到他,心惊胆战地行礼,被皇帝大手一挥,退了下去。 慢慢坐到榻边,皇帝斟酌话语,“圆圆,哥哥他……” “哥哥”一词出来,面前小姑娘的眼泪掉得愈发汹涌了。 她仰起脑袋,整张脸蛋都被泪水弄得湿漉漉,鼻头都哭红了,“哥哥不要静楠了。” 这陈述语气听得皇帝揪心,断然反驳,“当然不是,哥哥是被朕派出去办差了。” 办差?静楠不解,断断续续地道:“银子……都给哥哥了。” 银子……皇帝陡然间想起那句五两银子一年的玩笑话,顿时哭笑不得,真是自己做的孽,可该怎么劝才好。 “有银子还是不够的。”皇帝尽量用简单的话语道,“要当官,就必须得办事,圆圆想不想哥哥当大官?” “不想。” 皇帝被噎了下,心想也对,她根本不懂这些,便道:“可是伯伯想。” 小姑娘投来不解的目光。 “圆圆知道吗,如果哥哥不当官,很多事就做不了,也会受人欺负。”他轻声细语,“只有当了大官,才能把那些想欺负他的人,踩在脚底下。” “踩?”静楠呆呆地重复。 “对,踩。”皇帝微微一笑,“他必须要踩下很多人,才能站在最高的地方。” 他的儿子,必须要站在山巅,受万人敬仰。 静楠依旧疑惑,这几句话的具体含义自然迷糊得很,唯一听明白的就是那句最高,想了想道:“太高……静楠爬不了。” 皇帝呵呵一笑,“没关系,不需要圆圆爬上去。” “不要。”这句话,静楠反而像突然懂了什么,“要和哥哥一起。” 对此,皇帝仅微微弯唇,没有发表意见。 但此刻见到小姑娘红通通的眼,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就那么想见哥哥?” “嗯。” 皇帝颔首,“那就把哥哥召回来,让他和圆圆解释清楚,再离开。” 当日午后,朝堂上下顿时都知晓了一事:因九公主思念大都督,陛下急召刚离京的荀宴回宫,在宫中哄了那位小殿下数日,才放人离开。 在众人眼中,荀宴已是极得圣心的一名新秀,等闲不敢掠其锋芒。没想到仅为了九公主高兴,陛下就能令其放下正事,只为回京哄一哄人。 但这位小公主的受宠,才刚刚开始。 无论上朝或在御书房议事,圣上都不顾体统,将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甚至在关键时刻只因小公主咳了一声,便放置一切去传太医。 出行住在行宫时,因小公主对行宫处处都有的一种草木过敏,便令阖宫一起拔草,宫妃亦不例外。 秋狩围猎时,皇帝亲带小公主入围场,遇险时亦将小公主摆在第一位,强令侍卫先救公主再救他,因此自己右腿受伤,休养了两月才好。 小公主爱上凫水,皇帝便为其建了一座白露宫,整座宫殿便为巨池,开渠引入温泉,以便小公主畅游。 凡此事例,数不胜数。 很快,整个上京都知,当今对九公主爱若珍宝,无人可比。 甚至连太子比起来,也要稍逊一筹。 第68章暗涌 荀宴离京的第六月,岁暮天寒,乐安宫外已是滴水成冰。 天边尚为灰黑色时,静楠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安静地躺在被褥中望着上空。帘幔将整座床榻笼罩,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青色帐顶,和罅隙间透出的点点烛光。 忽然,烛光微晃,殿门被打开了,宫婢轻步蹑了进来,彼此小声交谈,“今儿是小寒,按习俗得早些起榻给陛下请安,晚些太子和秦王也得进宫了。” 可是,小殿下一般都得睡到辰时…… 两人面面相觑,望着那座青榻一时都不敢动。 在服侍了小公主几月的她们看来,小殿下畏寒,冬日起榻极为困难,也不似其他孩童喜雪,整个人都蔫蔫的。 皇城初雪的那日,其他年纪小些的殿下都恨不得冲进雪堆里打滚,唯有她们这位殿下望着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倒头就睡。 睡到该用午膳的时辰,再慢吞吞起来,应陛下传召一同用膳。 小殿下贪睡,即便是去太学和其他皇子皇孙公主们一起进学,也很少按照时辰到。偏陛下也宠爱,不顾太学先生们的冷脸,硬是允了这事。 因这,宫婢哪敢擅自打搅这小主子睡觉。 静楠知道她们来了也不吭声,默默出神看了会儿,随后又闭眼睡了个回笼觉。 直至雪光与天光同色,整座宫廷渐渐喧闹起来,帐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众人便知,小公主醒了。 “陛下那儿备了腊八粥。”宫婢含笑给她穿衣趿靴,“吩咐了等殿下一同去用呢。” 静楠嗯一声,就任她们收拾自己,配合地抬手、站起、转身,动作已是极为熟练。 乐安宫的宫人一致认为,这位小殿下是极好服侍的,生性安静,又难得乖巧,待在她身边,是阖宫难得的好差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静了,或者说太呆了。 太学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与小公主交好,德妃、淑妃等后妃再怎么温柔,也始终不得小公主欢心,只有对着陛下,才能看出几分小孩儿的活泼模样。 陛下对此倒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如此甚好。 一袭藕荷色襦裙,外罩朱红锦缎小袄,领口边缝制了一圈雪白的兔绒。宫婢瞧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对自己做出的打扮颇为满意。 小公主发量茂密,乌黑柔顺,扎上两个小花苞外,还有一半可以垂在身侧,既不失这个年纪的灵动,又有几分小淑女的模样。 心随意动,宫婢理好发髻,便从窗外折了一朵粉色山茶戴在小公主发间。 末了,退后一看,与另一宫婢轻轻笑起来,衷心夸赞道:“小殿下真好看。” 大而明亮的双眸,雪白脸蛋尚带着肉嘟嘟的稚气,唇红齿白,谁见不道一声漂亮的小姑娘。 静楠对此并无概念,但她摸摸垂在身前的头发,意识到确实很长了。 可能,比哥哥的还要长。 想到这一点,她有些雀跃起来。 哥哥说,等她头发长得比他还长时,就要回来了。 蹬蹬小跑至书桌前,静楠提笔开始写信,如果林琅也在此,看了还不知要作何感想。 本来极其不喜写字的小姑娘,落笔便是一连串的话儿,片刻间就要写满整张纸,和此前给林琅的一个“好”字形成了鲜明对比。 宫婢静看着,她们知道,小殿下必定又是在给那位大都督写信了。 这和她们并无关系,反正陛下允许,二人书信来往频繁,在这宫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写好信,踏出殿门的刹那,静楠脖子瑟缩了下。即便有一圈兔绒,也依旧无法阻挡这透心的寒气。 冬日皇宫景色颇有几分奇妙,枯枝落地、水面结冰的时刻,竟也有不少花木绽放,只不知工匠是如何培育的。 因这数九寒天,皇帝特意将他的御辇赐给了静楠,但凡她要出行,皆可乘辇,这个特权阖宫也是第一人。 乘辇时,静楠双眸一直瞧着外边风景,其实很好奇,但是这儿没有相熟的小伙伴,也没有哥哥,实在太冷了,她便更情愿睡觉。 摇摇晃晃一刻钟,品光殿已至,皇帝等人似都到了许久了。 “圆圆!”远远的,皇帝就高声喊人,面带红光,“快来,父皇给你留了位置。” 皇帝所指的位置,自然是靠近他左手边最独特的。 场中德妃、淑妃、蕙昭仪、太子太子妃、秦王亲王妃以及几位小皇孙都在,皇帝独独让静楠坐在最亲近处,其中宠爱得到多少妒羡,自是不必说。 但二皇子被封秦王后,城府愈深,面上常年含笑,睿智沉静,对上静楠时他只有温和的笑意,连带其王妃和两个儿子,对这闻名上京的九公主,都友好无比。 德妃和太子自不用说,他们不会同年纪小小的九公主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