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坐在马背之上,在高处俯瞰众人,“放心,九公主毕竟是秦王殿下的妹妹,此刻正被殿下护在身边呢,出不了事。但若荀大都督有什么出格之举,就不一定了。” 建平侯随身携了不过百人,面对眼前这成百上千倍的敌手却丝毫不惧,轻松得过分。 此刻,建平侯确实很轻松,握住缰绳的手也稳极了。 一刻钟前,秦王欲直接来与荀宴会面,被他给拦住了,因他的人不仅搜到了玉玺,还找到了一条通往南山营地的密道。 依照痕迹,他们推断出圣上必定刚进密道不久,完全追得上。 玉玺已经在手,建平侯向秦王建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密道中就杀了皇帝,届时再推说是混乱中刀枪无眼所致。 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南山拖住荀宴的人马,让秦王直接回京宣诏登基! 只要回了京城,有那九万兵马在,荀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攻入皇宫。诏书一下,木已成舟,就算他再不服,也得服,除非他想被打成乱臣贼子! 建平侯自持身份贵重,以自身作饵,让秦王带着九公主先走,前来与荀宴周旋。 定定看着他,荀宴又问:“圣上何在?” “圣上?”建平侯露出遗憾的表情,“我等正是听闻行宫有贼子作乱,才带兵赶来救驾,可惜只找到了九公主,圣上如今何在还不知道,说不定……荀大都督,你此来又是为何呢?” 荀宴不答,冰冷的一双眼竟让建平侯感到一丝不适,心道这年轻人着实好盛的气势,怪不得皇帝那般重视。 “公子……”身后,钟九再要开口,被荀宴微微抬起的手止住。 缓缓松开缰绳,荀宴道:“如此,竟是我错怪秦王殿下了。” 他的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动作细微,但一直跟随他的几人都看得清楚。 钟九等人瞬间心领神会。 建平侯笑道:“自然是,秦王殿下全然一片孝心。” “嗯。”荀宴轻应一声,打马稍稍向前,立刻引起建平侯警惕,却听他道,“其实我此来,还接到了一个消息,所以才误会了秦王。” “哦?”建平侯半信半疑。 荀宴又向前几步,似要与他耳语的架势。 火光中,建平侯见他的动作平静缓慢,不带一丝杀气,犹豫了下,策马向前半步。 二人拉近距离,下一刻,却见荀宴突然暴起,从马上点足高高跃起,瞬间一道凌厉的寒光朝他劈来—— 建平侯大惊,心道不妙,急忙向后退去,却已经迟了。 刀刃已至眼前,携千钧之力、闪电之速,建平侯的视角天旋地转,下一刻,已是身首分离! 他的脑袋咕噜噜转了几圈,脸上还停滞着瞪大双目的神情,仿佛不敢置信,荀宴竟真的会对他下手。 这时,鲜血才从他残留的身体中迸溅而出,溅得足有丈高,如雨一般,淋到周围几人的身上。 从跃起、抽刀到劈人,不过都在短短的几息间,建平侯身边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主子脑袋掉地。 借这一劈的余势,荀宴又连斩几人,他的身后钟九等人亦齐齐赶到,对这呆若木鸡的百人进行了一场屠杀。 纵然随后他们开始反抗,可在这百倍的武力压制下,荀宴这方不过是在砍瓜切菜。 血雨中,不停挥刀的荀宴好似一尊收割生命的煞神,每一抬手,都令人魂飞魄散! 视线穿过火光和更深处的黑暗,荀宴从方才建平侯的话语中,已经发觉了什么。 “他在拖延时辰。”杀戮中,他的声音依旧稳稳传到每个人耳边,“秦王在下山回京的路上,所有人全力追击,途中遇阻直接杀过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是!” 第76章落幕 厮杀声再起,比秦王上山时明显要激烈得多。 他头也不回地率兵往上京方向奔走,夜间山林的风吹干了满面汗水,通身却并无凉意,只余鲜血沸腾的燥热。 重重火光被他抛在身后,秦王不经意瞄了眼马背上的小姑娘,她被绳索绑住,满头乌发已经被吹得乱糟糟,瘦弱的身体微微起伏。 秦王留了三千兵马断后,又有建平侯阻拦,他本以为怎么也能拖延小半个时辰。 没想到,仅仅一刻钟那响彻山林的马蹄声就紧追而来。 没用的东西!他在心中斥骂一声,不得不全力加快速度。 南山本就为绵延丛山中的一座,来时秦王有多庆幸它的隐蔽性和起起伏伏的山地,离开时就有多厌恶它险峻的地形。 秦王身边亦有擅长领兵作战之人,眼见形势不妙,当即率了一批人马再度断后,转身朝荀宴等人迎去。 无需真正进入上京范围,只要秦王和他的人会合,荀宴没有及时拦住他,事情就基本已成定局。 眯了眯眼,荀宴同样意识到这个事实,无心多做缠斗,直接留了人手对付此人,自己策马绕过,继续追向秦王。 你追我留,如此反复之下,秦王和荀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至二人身边兵力都所剩无几时,秦王望见了一条长长的悬桥。 那桥在两座山之间,只要他们的人率先过去再斩断绳索,必能拖延至少一个时辰! 唯一的缺陷是,不能骑马。 正是因为这点,他们来时并未走这条路,但此刻于秦王而言犹如天降福音,他当即决定弃马步行,只要下了山,他们就可再次取马。 但秦王注意到这条悬桥时,荀宴也随之看了过去,几乎立刻想到了秦王可能会有的打算。 不能任他过这座桥,一时间荀宴脑中仅剩这个想法,目色下沉,不再顾忌双方人马的差距和距离,发力策马,狂奔而去。 山风烈烈,点点星光映照出一道黑色人影,如闪电般直朝秦王袭去。 一手横刀于身前,荀宴双目泛红,杀得几乎刀身卷刃,终于在秦王刚上桥几步后飞身而上,越过他一身之长。 浑身是血,带着大大小小伤口的荀宴落地,引起一阵剧烈摇晃。 他的气息早已打乱,此刻胸膛剧烈起伏,但缓缓站起的身体依旧笔直,眸光亮得刺眼。 差一点,那刀尖就碰到了秦王鼻尖,他极力稳住身形才没有直直撞去,抬首就看见浑身浴血的荀宴,暗道了声疯子。 “荀宴,你何必这样拼命?”秦王道,“父皇此时生死不明,只有我是天命所归,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甚至更多。” 他顿了顿,“你若不信,我可以当场写下血书。” 秦王素来仪容得体,面上含笑,宛若谦谦君子,此刻形象却和荀宴相差无几,狼狈不堪,话语中无形蛊惑人心的力量自然也大打折扣。 何况,这些利益本就无法诱惑荀宴。 “那些事可稍后再说。”荀宴声音沙哑,“还请殿下先放开九公主,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秦王眯眼,“你又怎知并无干系?” 他暗中将手握得更紧,心知赌对了,这果然是能够威胁荀宴的最大筹码。 连父皇离开时都没有带上这个小丫头,面前的荀宴却会因她投鼠忌器…… 忽然,荀宴发冠似再也承载不住这连番激烈打斗的力量,绷裂开来,乌发瞬间散开,被夜风拂至身后。 有几缕发丝和面颊的血汗粘连,将荀宴的面容分裂,明灭不定的光让他的脸也忽明忽暗。 秦王起初一怔,仔细看了几眼,电光石火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双目在这一刻瞪圆。 那个早在三年前被提出又被否定的猜想,涌现在脑海中,秦王思绪无与伦比得敏捷。 一些疑惑通通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父皇会突然提出即将传位给太子,为什么他对太子下手会出乎寻常得顺利,为什么他在南山行宫并未遭到多少阻拦,为什么父皇能够提前从密道离开,为什么要单单留下这个小姑娘……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为面前的青年铺路罢了。 他和太子争斗,荀宴就是那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三人! 不仅能够一举削弱世家,还能够直接扶持他真正属意的儿子上位,父皇啊父皇,不愧是您,打的一手好算盘。 秦王胸中涌出了莫大的愤懑和悲凉,更明白了父皇为何会留下九公主。 依照荀宴此前的表现,他与他们这些自幼生长在宫廷的皇子都不同,对权力的渴求远远没有他们大。 最重要的是,荀宴重情义,尤其重视他手上的这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也不过是父皇用来让他激怒荀宴的工具罢了,一箭双雕,当真厉害。 父皇当真想让这小姑娘死在他手上吗?秦王慢慢地,仔细看了眼手中的静楠。 未能清醒的她犹如任人摆布的娃娃,脆弱得不可思议。 秦王眼神变得诡异,冒出一个想法,“荀宴,你这样追我,其实主要是为了她,对不对?” 荀宴不答,只道:“何必牵扯进无辜之人。” 无辜?秦王扯了扯嘴角,父皇也许从未想过,荀宴会为这小姑娘做到何种地步。 “我可以放下她。”秦王道,“只要你不再阻我。” “你放下她,我就不拦。” 秦王笑,“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你喝下这瓶药,我就当场放下她,以我妻女起誓,绝不反悔。” 丢去药瓶,秦王解释道:“这并非毒药,只不过能让人浑身无力罢了。荀大都督实在太过勇猛,令人胆颤啊。” “我凭何信你?”荀宴接过药瓶并不看,只定定盯着秦王。 “因她在我手上。”秦王手放在静楠喉间,微微用力,就看见那小小的脖子被收紧,昏迷中的小姑娘展露出痛苦的神情。 秦王似笑非笑,“如何?” 荀宴一阵沉默。 他不是不肯做,而是不敢相信秦王。 在他犹豫之际,钟九的声音从后方遥遥传来,“公子,不能应!” 随后还有其他人的附和声。 如果说非要在荀宴和静楠之间二选一,毫无疑问,他们会选择荀宴。 “别犹豫太久。”秦王再次收紧了手,“我可不会任你拖延时辰。” 静楠的脸已经由白转青,渐渐的,似乎已经无法正常呼吸了。 荀宴目光一紧,脑海中思绪纷杂,一会儿是初见时小光头呆呆的模样,一会儿是临别前小姑娘揪着他衣衫仰头巴巴望来的神情。 手中的这瓶药,不可能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