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已是晚九点,街灯灿烂,微风徐徐的。 停车场取了车,严文征问:“我送你去哪儿?” “酒店。”春蕊报地址,“复兴中路的那家铂尔曼。” 严文征此刻才想起问询她来上海的行程,“工作?” “不是。”春蕊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这话简直比春天的夜晚还要温暖,包裹着人,也撩着人心弦。 严文征眸光闪了几闪,掀开眼帘看她。 春蕊直勾勾回视。 彼此的面目被忽明忽暗飘荡的光照着,瞳孔里是对方清晰的轮廓。 春蕊讨嘴上的便宜在行,真被人深沉地盯着瞧,先难为情了。她突然哼声一笑,嘴巴咧开,露出八颗牙齿,这笑容里带着几分顽劣,几分憨傻,她放轻语气说:“夸张了,严谨讲我是顺道来找你的。” 怕他因为她话里的前后矛盾而糊涂,随即解释道:“本打算跟我爸妈在北京呆两天,再过来上海找你,赶巧了,他们正在这边演出,我只好今天过来了。”解释就解释呗,末了,偏偏还要画蛇添足地加一句:“虽然因果缘由发生了变化,但想见严老师的心意自始至终都是真诚的。” 直球猝不及防砸了严文征一脸,严文征干咽气,“没完了你。”他瞪她。 春蕊立马两手交叠规矩地置于大腿上,装起了沉默的大家闺秀。 一脚油门驱车上路,抵达酒店已是四十分钟后。 春蕊解开安全带,两人今天相处时间虽短,倒也充实,她挺果决地说:“严老师,到了,我下车了。” “嗯。”严文征点点头。 “你……”春蕊扶着车门,略显迟疑,说:“到家给我发个短信吧,我会惦记的。” 严文征避开她的视线,宽阔的手掌摩挲着方向盘,缓慢吐出一个“好”字,催促:“进去吧。” 春蕊转身,随着自动旋转门绕半圈,进入风格奢华的大堂。 她搭乘电梯上八楼,却因梯厢有四楼的乘客,鬼使神差地在四楼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廊尽头有一扇安全门,半掩着,推开便是楼梯间。楼梯间的窗户是上悬式的,安全起见,仅可从上端拉开一道缝,窗玻璃擦得干净透亮。 春蕊踱至窗前,垂落视线向下看,斜一个15度夹角,酒店门口的环形临时停车场,严文征的车稳稳停在花坛前,车尾灯亮的刺眼,并未熄火。 她更清楚地瞧见,副驾驶探出了一截手臂,那骨节突出的手指尖正夹着一只明灭跳动的香烟,有烟雾时不时从车窗呼出,徐风轻轻一打,悉数尽散了。 春蕊笔直地立在那儿,滞了霎时,退后一步躲开,掏手机给严文征发了两条短信。 ——怎么还不走? ——等狗仔来拍啊? 发完,摁灭了屏幕,手机攥在手心,她低头瞅脚尖。 楼梯间空无一人,安静得要命,愣神不知多久,手机叮铃两声脆响,是微信提示音。 她点开看,严文征同意添加她为好友,同时回复了一条信息。 ——走了。 春蕊又跨一步上前,重新至窗边往下望,那辆宾利已无了影踪。 当晚,春蕊定了一间房在酒店住下。翌日,到底遂了钱芳闵的心愿,陪她前去参加音乐会。 容纳400人的演艺厅几近满客,主要是来了一批音乐学院的研究生。 春蕊被安排前排就坐,一尺之隔正是第一小提琴组的最后一名成员,一身剪裁得体的燕尾服衬得人风度翩翩。 只可惜,乐曲甭管气势的磅礴,还是情感的激荡,春蕊始终无法欣赏,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的弓法对不对,有没有可能眼花看错反复记号,总之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或许会出现的大小失误。 曾经登台的紧张感入骨噬髓,她喘不上气,手心出汗,洇湿了捏着的一角音乐会宣传册。 她实在坐立难安,趁着钱芳闵和濮立焕心思没放她身上,起身悄悄溜出了演奏厅。 自主贩售机前买了瓶水,灌下去一半平复了心情,跑到休息区坐着寻清静了。 极目远望是空荡荡的夜景。 春蕊掏手机拍张照发给小婵,并配了两行嘴边随意念出的“诗”:我在异世界流浪,何时找到归家的方向。 等小婵回复的间隙,刷朋友圈,看到两个小时前赖松林发了条动态,剧组全体已于今日班师抵京。 ——感谢全体演职人员46个日日夜夜的辛苦付出!祝各位同仁杀青快乐! 走出黑暗,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隅之地! 抛掉过去,才能“听见”这五彩斑斓的世界! 最后两句映射梁竹云和李庭辉的命运,但春蕊读着,铺面袭来一股拿腔拿调的文艺范儿,十分的违和,可无奈这条动态下的回复,接力似的在做排比句。 她翻了翻,唯一一条清新脱俗的,是严文征的评论,三个字,辛苦了。 一琢磨,怎么朴实无华怎么来吧,也回复了三个字,说得好。 手机突然弹出通话页面,小婵打来的。 “姐,你在哪儿呢?”小婵瞧着春蕊发来的图片眼生。 春蕊说:“上海。” 小婵吃惊:“怎么悄无声地跑上海去了?” 春蕊说:“找我爸妈。” “哦。”小婵问,“明天回来吗?” 春蕊直白地问:“什么工作?” “录品牌的推广视频啊,好几个呢。” “哦。” “苏媚姐还想见你,再跟你聊一次。” 春蕊仰望星空叹气。 小婵问:“需要我给你定航班吗?” “定吧。”春蕊说,“弄好了微信通知我。” 小婵动作迅速,五分钟后发来了航班信息,明儿一大清早的。 春蕊想着这会儿她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再约严文征出来见一面吧,等忙起来,特别是她进组,他们两个再碰面的机会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可昨晚,严文征独自坐在车里抽烟的画面宛在眼前,春蕊敏锐地觉察出她给他带来了困扰。 很明显,严文征在她面前有股矛盾感,这导致有时候,他看起来在讲真话,却听着像假的,而明明两人已经聊了很多事情,春蕊仔细回忆,却感觉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心口攒着雾蒙蒙的愁绪,但最后,春蕊还是禁不住发信息问他:“严老师,你今晚什么时候收工?” 许久才得到回复,“今晚大夜。” 好吧,客观因素导致的无法碰面,春蕊说:工作的关系我要回北京了,就不跟你当面告别了。 严文征:好。 春蕊:落地给你报平安。 严文征:好。 第48章电话 不要感到委屈。 小婵来接机,接到人,直接载春蕊去了公司。 苏媚在办公室等她。 面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苏媚直言道,希望春蕊答应参加综艺,能听出态度比前两次坚决。 春蕊情绪不高,机舱的轰鸣声吵的她头疼,她没有选择硬碰硬,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媚姐,综艺的酬劳有多少,您折合成片酬,三倍的给我接剧吧,我不让你有损失。”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集的片酬,是低于行业价10%的。”苏媚直观地摆出数据,逼春蕊清醒些。 “知道。”春蕊却突然乐观道,“便宜好用也算高评价了。” “搞这么辛苦,何必呢。”好话说尽了,依旧无法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苏媚烦躁,隐忍的声调渐渐变了。 “轴吧。”春蕊一向对自己认识深刻,她搓搓卷边的毛衣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分析厉害关系:“捆绑成功确实可以带来一时的热度,但一旦热度起来了,金哲吸引到了粉丝,他的公司又会马上急着解绑,cp解绑各方粉丝向来撕得难看,到时候他们耍什么手段,闹出怎样的风雨,你无力招架的。最后白白落个给人抬轿的下场,说不定还崩了路人缘,太伤害我的演艺生涯了。” “闹是肯定会闹的。”苏媚只捡好处说,“但你反过来想,在双方互惠合作的过程中,搭上的合作方和人脉对你后续的资源或许有利呢。况且,粉丝像一茬一茬的韭菜,激动一时,很快就会忘记的。” “得了吧。”春蕊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受伤,“恶剪那事,现在我的微博底下还有人追着骂我心眼坏呢,扬言要抵制恶迹艺人。” “哪个公众人物没有黑粉。”苏媚说:“连严文征这样的影帝,每次电影上映不叫座,不也被全网嘲讽么,不必在意。” 因为拿来与严文征类比,春蕊心里的弦轻轻颤动了下,稍作沉吟,波澜不惊地回答:“那您就当我是不想让在乎的人一次又一次失望吧。” “可你自己呢?甘心吗?”不愧为谈判高手,苏媚拿捏春蕊的七寸,一掐一个准儿,“我昨天整理了下你的资料,你的待播剧和待拍的剧,角色都没有出彩的点,你再耗下去,热度消散,你女二都演不了,要降档去演女三女四了。” 危机感春蕊一直有,但她不钻牛角尖,挺想得开:“不愿做出牺牲,就认命呗。” 苏媚被她不在乎的态度气得眼冒金星,抑制不住说了狠话:“即是你自己不争取,那以后就不要抱怨资源差了。” 走出公司所属大楼的那一刻,春蕊心知,她被苏媚放弃了。 本身苏媚的野心就在打造偶像团体,捧出一个顶级男流量。春蕊现在一味不采用她给出的发展线路,加之,连春蕊自己也觉得,自己看着不像有爆红的气运,既然在她身上下功夫是浪费时间,苏媚那么精明的一号人物,自然懂得及时止损。 微风吹拂,漫天的杨絮空中飘荡,甚是烦人。 春蕊一改面对苏媚时的冷静持重,张牙舞爪地冲小婵“嗷呜”一声,怅然道:“我完了,我挤进四小花旦的美梦破灭了,我马上要混不下去了。” “那就趁着还有工作找上门,把能赚的钱赚了。”小婵的耳朵差点被她吼聋,但她没有心情安慰她,一大堆事等着干呢。 “别跟钱过不去嘛!”连拉带拽的将春蕊弄上车,她开始交代这两天的工作事项。 先给某品牌新一季的托特包拍摄推广图、给一款精华液录宣传视频、再适用一款护发精油,撰写plog…… 形式看似复杂多样,但本质是品牌方的营销手段,“骗”粉丝们花钱消费。 而一旦合作涉及三方以上,沟通费时费力,环节难免出现纰漏。 春蕊脚不沾地儿的忙,一刻不得闲,好几次竟不要脸地生出了自己正大火的错觉,但立马就会被小婵一句义愤填膺的“靠,这是前年过季的旧衣服吧,太寒碜人了”给打醒。 春蕊怨念念地问:“这次我被拍得这么土,以后还有可能受时尚界青睐吗?” 工作既已接,不能毁约,传出去合约精神会受质疑,小婵只能一遍一遍空口安慰她,“无伤大雅,要对自己的美貌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