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姜言意为了请他去店里,不仅让李厨子来当过说客,前前后后也往他家中送了不少礼,姚厨子因为怕来福酒楼那边搬弄是非,一直没肯应。 他如今去了别的酒楼做事,当街撞见姜言意,心下难免尴尬又觉着愧对。 姜言意倒是表现得落落大方,似乎并未因他没去古董羹店而生出半点芥蒂,问:“此话怎讲?” 姚厨子道:“泰和楼东家想用我的拿手菜当招牌,可楼里采买的食材,就没一样是看得过眼的,用劣等食材做出来的菜,那些个达官贵人舌头刁着呢,真当人家尝不出来!不怕您觉得我老姚自夸,自我到了泰和楼,不少熟客都过来捧场,可用他店里那些食材烧出来的菜,我自己都觉着丢人!这份活计,不要也罢。我老姚做了这么多年的菜,总不能在这把岁数还把名声搞丢了。” 不偷工减料是做一个厨子的原则。 姜言意听了他这番际遇,道:“姚师傅,我还是那句老话,您若愿意来我这小店帮衬,我给您之前在来福酒楼双倍的工钱。” 姚厨子离开来福酒楼后,找上门请他的人也不少,他深思熟虑才决定了去名气仅次于来福酒楼的泰和楼,怎料这地方外面看着光鲜,后厨却是乱得很。 别的馆子连个光鲜的外壳都没有,后厨还不知是怎样的。 姜言意自己也是干厨子这一行的,在做菜上不会有生意人那般多投机取巧的心思,在她店里做菜必定是真材实料,不会遇上这等糟心事。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诚意已经再明显不过,姚厨子心下感激,可又怕在来福酒楼那边落人口实,犹豫道:“多谢姜掌柜抬爱,我回去好生考虑考虑,回头再给姜掌柜您答复吧。” 前几次他都说直接拒绝了的,姜言意一听,就知道有戏,她笑道:“我等您的消息。” 姚厨子一回家,隔着院门就听见里边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堂屋的来福酒楼管事,他发妻拘谨坐在一边,来福酒楼的管事架着二郎腿,打量着这寒酸的屋子,眼底尽是轻蔑。 姚娘子一见丈夫回来,便起身道:“我去伺候母亲喝药,大郎你跟酒楼管事的坐下谈谈吧。” 姚厨子点了一下头。 姚娘子一走出屋子,酒楼管事便道:“姚师傅啊,您在泰和楼的事东家也听人说了,您还真以为随便一个酒楼都能做到来福这般?如今南边一打仗,家家户户都捏着银子紧巴巴过日子,酒楼生意也没从前好做了。但东家是个念旧的人,让我来请您回去。” 他语气咋听恭敬,可眼底全是轻慢,姿态也颇有几分高高在上:“你这拖家带口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稚子,你不回酒楼做事,拿什么养这一大家子人?” 他拍拍姚厨子肩膀,笑着起身:“话我是带到了,姚师傅您自己好生想想。” 等酒楼管事一走,姚厨子气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姚娘子从正屋出来,手上抱着刚哄好的小儿子。见他气愤拍桌,冷眼道:“大夫开的药今天是最后一副了,米缸也快空了,我一天做刺绣,捏针把十根指头捏废了,也赚不了几个钱!” 姚厨子这么些年在来福酒楼做事的工钱,大部分都花在了老母亲吃药看病上,剩下的省着些花也够一家人开支。 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母亲病重,请大夫抓药几乎是掏空了家底。 面对发妻的苛责,姚厨子心中愧疚,想起管事那副嘴,却又更加烦闷,只道:“你专心带孩子,别做刺绣了,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 姜言意回去时,还买了十余斤新鲜猪肉。 她觉着外边卖的肉干太过干硬了些,当特色小吃是不错,但靠这个管饱,就有点考验牙口了。 当天晚上的锅子卖完后,姜言意就在厨房里做起了肉干。 她把买回来的猪肉和店里剩的鲜羊肉洗干净,让秋葵烧了最大的那口锅,锅里水沸后加入生姜、花椒、茴香,把洗过的肉都放进锅里焯水去腥。 郭大婶手劲大,在帮她用石舀捣一会儿做卤料的花椒、茱萸、八角、茴香这些香料。 姜言意把焯过水的肉捞起来放进筲箕里,等放凉了,用刀顺着肉的纹理方向把肉切成略厚的肉片。 做肉干,不顺着肉的纹理切,后面很容易散掉,不方便携带。 猪肉的肉质不如牛肉紧实,她切时便叹了一口气:“可惜市面上没有卖牛肉的。” 不然用牛肉干当干粮,吃了更管饱。 秋葵在火塘子后面捧着脸问:“牛肉更好吃吗?” 大宣朝杀牛犯法,除了一些权贵能尝个鲜,贫民百姓是没这个口福的。 姜言意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牛肉的味道,砸吧嘴道:“忒香!红汤锅子涮毛肚更是人间美味!” 她在封府花房培育的辣椒苗如今已经开花了,再过不久,她兴许就能做个红汤火锅过过瘾。 “毛肚是什么?”秋葵问。 “就是牛肚,牛下水。”姜言意嘴上回着,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 这个时代有钱人家都不屑吃下水,郭大婶一开始听姜言意说牛肉,还以为是她从前在姜家吃过,眼下再听她说牛下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她并未做声。 秋葵跟个问题宝宝似的:“花花以前说,汤有毛汤、奶汤、清汤三类,那红汤又是什么?” 所有的肉都已经切完了,姜言意把郭大婶捣碎的卤料放进锅里调卤汁,再将切好的肉倒进去小火慢煮,这一步是为了卤入味。 普通肉干卤好后,风干就能吃,十分耐放,要在楚昌平离开西州前等这些肉自然风干是来不及了,不过姜言意有烤炉,把肉里的水分烤出来一些,就能存放地更久。 她一边忙活一边道:“红汤的汤面红通通的,吃起来辛辣烧舌头,等以后我做出来,你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肉卤上了,姜言意把之前留的一块猪后腿肉切皮、去膘、剔筋、剁末,这块肉她想用来做猪肉脯。 猪肉脯的制作过程比肉干复杂许多,颇费力气,所以姜言意只留了小部分肉试做,大部分肉都做成了肉干。 刚刚做卤料的香料没用完,姜言意拌进肉馅里,放上盐和少许姜水蒜水,按顺时针搅拌。加姜蒜水的目的是为了去腥。 猪肉脯最重要的一味调料是鱼露,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历史上五代十国时期就有人用了,只不过那时叫鱼酱,多在沿海一带会用这味调料。 但姜言意今日在市集上没看到有卖鱼露的,可能是这个世界还没人用这味调料,也有可能是西州离海太远,在这交通不便,货运也不发达的朝代,没能从沿海一带传过来。 姜言意不知道不加鱼露,对做出来的猪肉脯的口感影响会不会大,她打算先做一点试试。 如果味道还行,这些肉馅就全做成猪肉脯,要是味道一言难尽的话,把剩下的肉馅灌香肠也不算浪费。 店里要烤蛋挞、烘焙蛋糕之类的,姜言意之前就去铁匠那里打了好几个铁质的托盘。 她在案板上铺了一层油纸,挖上一团肉馅儿扑上去,再盖上一层油纸,把肉馅压平后,用擀面杖擀薄,撕开上层的油纸后撒上一层白芝麻。 郭大婶就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制肉方法,疑惑道:“掌柜的,您这是在试做新菜品?” 这是经后世改良过的肉脯,在古时候还没谁这般折腾做过。 姜言意便顺着郭大婶的话点点头:“看做出来效果怎么样,如果还行的话,咱们店里的特色菜以后就又多了一样。” “掌柜的是打算烤制还是熏制?” 郭大婶觉得这块肉馅饼做出来味道可能跟烤香肠片差不多。 “烘制。” 姜言意给外边的烤炉里生了火,等上边炉子里烧热了,才把托盘放进去。 柴火烧热的烤炉不比后世的电用烤箱,里面的温度升得慢,如果过早把肉脯放进去,温度不够会让肉质变得绵软难嚼,这个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温度得把控好。 做猪肉脯家常做法会刷蜂蜜水,没有蜂蜜水蘸点糖水也成,主要是为了让猪肉脯做出来有个咸中带甜的口感。 反正是做来自己人吃的,姜言意现在也不不差钱,她豪气地挖了一勺蜂蜜兑成蜂蜜水,等烤了一刻钟候,再把托盘取出来。 之前的肉馅儿已经变成棕红色的一整块,空气里浓郁的肉香混着芝麻香,余味无穷。 秋葵惊呼:“好香。” 看着也很好吃! 郭大婶也没料到这肉馅铺平了烤出来的味道跟她想象中大相庭径,不由得对姜言意更佩服了些:“还是掌柜的点子多。”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姜言意没好意思邀功,这是一代一代不断改良方子传到后世的做法,并非她自创的。 郭大婶以为她是说她的厨艺都是李厨子教的,对姜言意这话倒也没多想。 秋葵本以为肉脯已经可以吃了,却见姜言意拿起自制的小刷子蘸上蜂蜜水,给烤得金黄的猪肉脯两面都刷了一层,又送进了烤炉里。 姜言意一转头瞧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好笑道:“再烤一会儿才能好。” 秋葵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担忧对郭大婶道:“婶婶,时辰不早了,您再不回去,就不能在宵禁前赶回家了。” 烤炉里肉香味四溢。 郭大婶找了个马扎坐下:“我腿脚利索,家中住得也近,不着急。” 最后出炉时闻到那一阵浓郁肉香,姜言意就知道这猪肉脯做得很成功。 她用湿帕子护着手把托盘拿出来,用刀把肉脯切块,给秋葵和郭大婶一人递了一块,自己也捡了块尝。 因着是用肉泥碾压成块的缘故,肉质很紧,里面的调料用得丰富,越嚼越香,咸辛中又有蜂蜜淡淡的清甜。 是记忆中猪肉脯的味道! 当晚郭大婶尝完肉脯踩着宵禁时辰回去后,姜言意跟秋葵又忙活了一阵,才把所有的肉干和肉脯都做好。 姜言意还要吊汤,秋葵熬不住,姜言意便让她先回房睡了。 姜言意坐在灶膛子后,抱着膝盖盯着抖动的火苗出神。 给楚昌平一行人准备好这些干粮,她心中才踏实了几分。 战火距离西州虽然还很遥远,但她这几天还是很不安。她在西州消息闭塞,京城那边如何,她一概不知,原书中最先乱的是西州城,如今却变成了京城。很多东西都跟书中不一样了,但最终的结局,也会改变吗? 按原书剧情发展,女主离开皇宫后,到了西州会先跟男二陆临远虐一波,然后被突厥王子捋去草原当王妃,皇帝大怒,两国开战,抢回女主的途中却被暗算全军覆没,只有皇帝和女主活了下来,二人在关外一个村子里养伤时感情突飞猛进。 狗血就狗血在,男女主养伤的那个村子,全是忠于前朝皇室的人,他们蛰伏于塞外休养生息、静待时机复国。前期男女主隐瞒身份,没叫村子里的人察觉。直到女主有孕身体不适时,村里的神医为她诊脉,看到她手上的胎记才认出女主就是前朝公主。 而此时大宣朝上下都以为皇帝死在了战场上,亲王们为了争夺皇位纷纷举旗,趁着这一波内耗,南境明翰国再次来犯,北边的突厥王庭也不安生。 诸侯们为了保存兵力,谁也不愿抵御外敌,便是结了盟御敌,也各怀鬼胎。 山河将倾时,皇帝带着女主回到京城,稳定时局。女主在关外村落就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不敢相信,从姜尚书口中确认之后,得知自己父母都是被先皇杀的,她家的皇位也是先皇夺走的,顿时崩溃了。 封后大典当晚,女主在自己口脂上涂了剧毒,皇帝毒发后,她含泪告知他一切,说尽绝情的话,在前朝义士的掩护下离开京城,却还是被禁军层层围杀,危机时刻,姜尚书带人去相助,为了掩护女主而死。 世上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一个为救自己而死,一个被自己所杀,大仇也已经得报,女主万念俱空,也不再关心这天下最后会落到何人手中,找了个佛寺归隐修行。 皇帝凭借主角光环没死成,但整个大宣朝是彻底沦陷了,北有突厥来势汹汹,南有明翰国大肆侵略,各路诸侯且战且降,最后在突厥和明翰国直捣帝京,周边诸小国也跟着围上来分一杯羹时,大宣朝支离破碎哪还能一战? 皇帝只得迁都,避而不战,保存实力。 原书中只在皇帝思念女主时,通过近侍向皇帝禀报消息才提了一句,辽南王死了。 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半个多余的字眼都没有。 姜言意想着这些,只觉心口窒得慌。 原书大部分笔墨都在写男女主的虐恋情深,相爱相杀,能筛出来的有用信息太少了,关于这些家国大事的走向,便是她有心改变其轨迹也能力不够,无从下手。 她蹲在灶台后面唉声叹气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为何叹气?” 姜言意一抬头就看到了封朔那张精致俊逸的脸孔。 他不知是何时过来的,她竟然连脚步声都不曾听到。想起原书中关于他一笔带过的死亡,她鼻头没来由地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