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朔不依不饶,眼底仿佛碎了星辰般,嗓音在这一刻低醇得撩人,“那你捂脖子作甚?” 被他这般追问,姜言意纠结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被你下巴上的胡茬扎到了,有点疼。” 封朔:“……” 暧昧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 他不动声色抬起手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今早没有修面,短短的胡茬冒了出来,是有点扎手。 姜言意轻咳一声,用汤匙拌了拌碗里的汤:“再不喝汤得凉了。” 封朔还是没有伸手去接碗,只看了姜言意一眼。 姜言意痛恨自己竟懂了他那个眼神,想着好歹是自己看上的狗男人,宠一下就宠一下吧,她舀起一勺汤喂给封朔,封朔张嘴心满意足喝下。 汤放了这一会儿,已经不烫了,入口温热,不仅有鸭肉的鲜香,还有萝卜的酸味,催生了不少食欲。 他点头:“汤不错。” 随即接过姜言意手中的碗,舀起一勺要喂给姜言意。 姜言意羞耻感爆棚,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喝,你喝就行了,我在店里时就喝过了。” 封朔没有放弃的意思,她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封朔看着她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把汤碗放到一旁的书案上,单手按住姜言意后背,让她被迫趴在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刮了刮她鼻头:“你个不知好歹的,嫌弃什么?这天底下除了母妃,还没人喝过本王喂的汤。” 不知好歹的某人只能讪讪一笑:“我这是受宠若惊。” 姜言意难得过来一次,封朔好不容易恢复了十成的味觉,自是把老鸭汤和鸭脖都吃了个精光。 饭后他道:“我帮你找了个教书先生。” 姜言意想起自己先前跟他说起过要给姜言归请夫子的事,没想到他竟上了心,心下一暖,问道:“是哪位夫子?我明日就亲自去府上拜访。” 西州临近关外,儒人仕子少得可怜,有几分真才学的,都被达官贵人请去当西席了,剩下些半吊子的,姜言意又不敢用。 封朔道:“那天不是带你去拜访了么?” 姜言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封朔说的是梅林卖酒的老叟。 “那老东西虽然有几年没教过人了,但以前学识还不错,好歹曾是三公之一,教你弟弟应是够的。” 封朔语气闲散,姜言意却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位列三公,状元郎想去当学生怕是人家都不愿收,哪怕楚言归是自己弟弟,但他那点学识,姜言意心中还是有数。 她原本只是想让楚言归读书明理,心境开阔些,将来不走死胡同就是了,哪知道封朔暗戳戳请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她迟疑道:“言归以前读书不上心,我怕他入不得老先生的眼。” 这样学富五车的老者教楚言归,姜言意更多的是惶恐,她怕楚言归在读书上受挫更加自暴自弃,又怕浪费了老叟那样的师资。 封朔道:“放心,那老东西挑剔着呢,是块朽木他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他已经去你店里看过人了,亲口应了要教的,只不过前期得让池青先带带,今后言归跟池青就算同门师兄弟了,先处处也挺好。” 且不论楚言归最终会学成什么样子,单是有池青师弟这样一个身份在里面,将来他若是做幕僚,就没人敢轻视他。 姜言意看着封朔:“所以那日带我出城,根本不是你一时兴起,而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封朔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大掌抚上她脸颊:“哭什么,我做这一切又不是没所图。” 他图她。 自始至终都是。 陆临远回到家中时,已经掌灯了。 那几杯梅花酿初下肚不觉有什么,在风雪中走这一阵,酒劲儿才慢慢上来,他白皙的面颊上染上坨红。 纱窗映着烛火,可以瞧见里面有道倩影正忙碌着。 小厮见状没跟进去,知趣地去厨房窝着烤火了。 陆临远推门进去,姜言惜正在摆弄桌上的饭菜,见了他,立刻露出笑颜,“陆哥哥,你回来了。” 屋外寒风肆虐,大雪压枝,她穿着一身鹅黄的袄裙站在灯下,好似一朵开在寒夜的淡黄色小花,柔弱却又坚韧。 姜言惜的容貌初看并不叫人觉得惊艳,可一旦记住了她的模样,就再也忘不掉,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山野间的小鹿,灵动而澄澈。 她上前接过陆临远解下的披风,挂到了墙上。 闻到陆临远身上的酒气,姜言惜眼神微黯,但面上还是挂着笑问:“陆哥哥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晚?饭菜我都热了好几次。” 喝酒吹了冷风,到了屋内暖和起来,陆临远才觉着头一阵阵的疼,他道:“对不住,言惜。今日推脱不得,跟几个同僚小饮了几杯。往后我若是没回来,你就先吃吧,不必等我。” 姜言惜听到他这话怔了一下,依然笑着,眼底却有了些许凄苦:“我这一辈子,都在等陆哥哥,不是吗?小时候等着长大了嫁你。入宫后,等着有朝一日你带我走……” 那滴泪终究是坠了下来,姜言惜抹了一把眼,继续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我做了陆哥哥最爱的东坡肉,快吃吧。” 陆临远见她这般,心痛之余,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姜言意来,到了西州之后,同样是绝境,但姜言意从不等任何人来帮她,甚至也不愿依靠旁人,她似乎宁愿做一棵被人踩进泥里也还能再长出的野草,也不愿做攀附的藤蔓。 他看着姜言惜,叹息道:“言惜,你不必为我这般。” 前世爱而不得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跟前,他该欢喜才是,可是看到她似乎只为了自己而活,陆临远欢喜不起来。 这辈子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若万一有个好歹,姜言惜这样该怎么活下去? 姜言惜背对陆临远站着,握着筷子的一双手捏得死紧,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陆哥哥不喜欢的,我都改掉就是了。” 脑门一阵阵闷痛,再听姜言惜这样说话,陆临远心痛到麻木后,只剩满心疲惫,“言惜,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是希望你好好的,无论何时都好好的,知道吗?” 他起身往屋外去,姜言惜叫住他:“陆哥哥,你去哪儿?” 陆临远心口也闷得发慌,怕姜言惜又误会什么,他尽量放柔了语气道:“吹了风有些头疼,我先去净室,你先用饭。” 姜言惜坐在桌前,看着满桌佳肴,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只有泪珠子一串一串地从眼睑处滑落。 她诈死出宫,姜尚书是户部尚书,给她伪造的户籍文书足以假乱真,这一路北上也没叫官兵察觉。她本以为到了西州,找到陆临远就可以跟他过双宿双飞的日子,陆临远是对她温柔依旧,但她却明显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了。 逃跑的日子里她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抓了回去,甚至有时候会梦到被皇帝封时衍按在龙榻上用强,有时候又是梦到他跟他的皇后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恩爱有加……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恨封时衍的,但是梦到他跟皇后恩爱缠绵,为何又心如刀绞。 姜言惜咬着手背无声落泪,她不愿让自己去回想这些,陆临远跟从前待她不一样了,更让她惶然不安。 从小到大,陆临远都是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 陆临远泡在浴桶中,头还是一阵阵地疼,府衙的事,南边的战事,京城陆家传来的密信……这些东西乱糟糟地在他脑子里,让他头痛更甚。 门“吱呀”一声轻响,他以为是青松进来了,疲惫道:“青松,给我搓搓背。”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摸上他脊背时,陆临远一激灵睁开了眼,他扭头一看,心魂俱颤。 姜言惜竟然只穿了一件兜衣。 “你这是做什么?”陆临远又急又怒,更多是却是心疼,忙一把推开姜言惜。 姜言惜咬了咬唇,跨进浴桶抱住了他:“陆哥哥,你要了我吧?” 她来了这么久,陆临远一直都是跟小厮青松挤一间房睡,把他自己的房间留给了她,平日里也都是以礼相待,半点不成逾越。 姜言惜闭上眼,脸贴着陆临远宽阔的背脊,泪水簌簌直掉:“你若不嫌我不是清白之身,便要了我吧,这辈子我只跟着你。” 他们曾山盟海誓,私定终身,姜言惜相信自己是只喜欢陆临远的,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或许就能断了对京城的一切念想。 余生她只想和这个年少初遇,情窦初开便喜欢上的人在一起,皇宫的一切,姑且当做一场噩梦。 然而陆临远挣开了她的手:“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跨出浴桶,赶紧扯了自己的干净衣物裹在姜言惜身上,满心怒火对上姜言惜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时,全变成了沉痛,他道:“言惜,我敬重你,你别这样。” 留下这话,陆临远随便披了件袍子,就出了净房。 姜言惜捂着脸悲哭出声,她都豁出脸皮做到这一步了,陆临远却还是不为所动,她不愿去想他是不是嫌弃自己不是清白之身,亦或者是变心了。 她自己已经没法再面对陆临远了,当天夜里,便收拾了东西,悄无声息离开。 第81章接管面坊遇上命案 姜言意盘下了面坊,隔天就请了泥瓦匠把面坊重新一通拾掇,厨房的格局得改造,新打几个灶台,蒸锅也添了十几口,土窑烤炉垒了一排。 面坊的老师傅们都不知这新东家这般大动干戈是要做甚,他们做须面的老手,从业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布置面坊的。 但还不了解心东家的秉性,都没胆子开口说什么。 姜言意要用面坊原来的人,自然得先敲打一番。 正是上午,古董羹那边还没什么客人,为了显得有气势些,她带了杨岫邴绍二人过去。 面坊在城西,因为地段不是很好,院子倒是建得挺大。 今日雪停了,北风一刮,反而愈发干冷得厉害。 姜言意坐在檐下的大交椅上,翻看着面坊伙计的卖身契,杨岫邴绍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门神似的目不斜视,满身威严。 交椅旁的火盆里干柴噼里啪啦燃烧着,赤橙色的火苗舔舐着空气中的寒意。 姜言意着一身烟笼梅花白水裙,外穿缎织掐花对襟袄,素净又不失大气,她不笑的时候,一双眸子仿佛是凝了霜雪的湖泊,清清冷冷的,叫人不敢直视。 面坊的伙计们顶着寒风站在院子里,冻得两手缩在袖子里,时不时瞟这位女东家一眼,站在前面的不敢造次,站在后排倒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几句。 姜言意翻看卖身契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抬眼看了院子里的面坊伙计们一样,朗声道:“我姓姜,是姜记古董羹的掌柜,如今也是面坊的新东家。” 面坊伙计们纷纷禁声,等着姜言意继续说。 站在后排的两个伙计许是见姜言意是个女儿家,看发髻还是个当姑娘的,不由得轻视了几分,瞧一眼姜言意,扭过头嬉皮笑脸说些浑话。 姜言意眉头一皱。 杨岫得了她示意,沉喝一声:“最后面两个,出来!” 他身高八尺,又一身匪气,吼出这一嗓子还是十分有震慑力,两个伙计对视一眼,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慢悠悠走出了队列。 姜言意从其余伙计的表情中看出这二人应该一直都是老油条。 两个伙计站到前面,敷衍似的给她行了礼:“东家。” 轻浮浪荡的目光却一直往姜言意身上瞟,西州苦寒之地,鲜少见到这样的美人。 姜言意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只道:“你们前东家许是个好说话的人,规矩礼仪这一块不曾管束过尔等,我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这礼,重新给我行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