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楚凌沉刚刚睁开了眼睛。颜鸢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眸清亮,目光锐利,竟是完完全全清醒的。……厉害。颜鸢在心底赞叹。在见薄营时,季斐曾经给全营上下做过类似的定力测试,命令他们坐在原地闭上眼睛,观察能保持多久的清醒。这是一桩看似容易实则非常艰难的训练,她当时约莫保持了半个时辰的清醒。这已经是不俗的成绩了。毕竟秦见岳屁股还没坐热,呼噜声就已经响起来了。今日楚凌沉坚持了多久?……马车的门帘已经被人撩开,楚凌沉越过了颜鸢走出马车。颜鸢还在原地发呆。她的目光追随着楚凌沉的背影,却发现他没有立刻下马车,而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向她伸出了手。“颜鸢。”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平淡。他叫的是她的名字,而非皇后。颜鸢忽然注意到,似乎他每次叫颜鸢时,语气与神态是与称呼皇后时是全然不同的。此时此刻,外头天色已经暗沉,楚凌沉背着对着光,表情与眼神都藏匿在了暗影之中,颜鸢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但颜鸢却有一种奇异的直觉。这么长久以来,这可能是楚凌沉第一次,真正看见她的存在。第64章娘娘莫要害羞呀!马车外黑夜已经落下。数不尽的宫灯发出的光亮。颜鸢知道,这是一次真正的邀约。自古帝王之约,都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她今日踏出的这一步,从此就是选择了自己的阵营。就像爹爹当初辅佐过先帝一样。她走到过他的身旁,知道他的秘密,除非等楚凌沉死了,或者是她死了,否则戴在她身上的枷锁便再也没有卸下的可能性。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有分毫的犹豫,但是真到了这一刻,她是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望了一眼马车后的宫外。皇城之外是帝都城。帝都城更远的地方,还有关外。走出关外,是九州大地,天下平川。那些是很好很好的世界,她曾经立志想要花一生的时间去领略,可这宫里却也有她不得不做的事情。人生两条路近在眼前,就在此刻。颜鸢站在原地犹豫。楚凌沉就站在原地,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等待着她。仿佛过了一万年。颜鸢终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举起冰凉的手,放到了楚凌沉的手心里。这世间万物总有代价。她有所求。不贪心。颜鸢的指尖落到了楚凌沉的手心,冰凉与温凉相交,那一瞬间她的心微微颤了颤。而后楚凌沉便收拢了手指,牵着她的手走出马车。外面的宫人们早已经跪了一地。夜色深沉,他们最初没有看清楚凌沉身边的人,等到他牵着颜鸢下了马车,站到宫灯之下,众人终于看清了站在皇帝身边的人并非栩贵妃,而是当朝皇后。顿时整个宫门口的呼吸声都寂静可闻。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们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冷风吹过,才陡然回过神来,跪地高呼:“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回朝——!”“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回朝——!”“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回朝——!”颜鸢低着头,目光落在了楚凌沉的手上。他并非礼节性的托举,而是真正地牵着她的手,温热的感觉从交握之处丝丝传入她的手掌。颜鸢有些慌张,却也不敢轻易抽回手,只能低着头,默默地承受。她倒也并非矫情害羞,只是当初在雪原时拽着木筏前行,掌心被绳索勒出了两道血痕。如今疤痕的颜色早已经褪去,却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两道疤痕,代替了原本的掌纹。她担心楚凌沉发觉,一动也不敢动。好在出现了一个打岔的。早在她刚刚走出马车之际,有一个硕大的肉球就朝马车的方向跑了上来。那是一个极胖的太监,他端着一盏茶案,颤颤巍巍地跑到了马车前,与御医院的穆御医一道跪在车前。穆御医道:“陛下舟车疲乏,请先用一盏参茶。”胖球道:“娘……皇后娘娘一路辛苦,奴才准备了一碗银叶羹。”宫灯下,胖球太监的脸上汗水雨下。颜鸢只觉得这颗球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顿时乐了。这不是从值府的连掌事么,与楚凌沉一起,端茶倒水的规格都是那么高的么?连掌事茶案上的小碗是碧玉的,里头的羹青白相杂,晶莹剔透,看起来便是既能果腹,又凉爽润喉。可惜了,吃不了。颜鸢眼巴巴瞧着它,万分惋惜。楚凌沉淡道:“皇后体寒,喝不了银叶羹。”连掌事的腿肚子瑟瑟发抖。他也不想啊。可方才宫灯晦暗,光芒不足以照清每个人的脸,他冲出去时没来得及分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了。“奴才以为天气燥热……”连掌事磕磕巴巴的解释没能说完,便有一人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大胆奴才!愚蠢的东西!怠慢娘娘,还不快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