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那一路的顺利,都是其他镖师负重前行换来的。路上伤员多,所幸都保住了性命。他们几个没受伤的人去引开追兵,为放大求生希望,跑进了山林。躲了七八天,身后追兵渐少。江承海不敢放松,丛林的野兽蹲守猎物时都会格外有耐心。他确定宋明晖已经返回丰州,心里无牵挂,压着下属的躁动,继续在山林潜藏,不知江府头上,阴云笼罩。时日积累,分作两头出丰州的人,都相继回来。一伙典当的,拿回满箱的当票。江知与跟爹爹一起清理,将超规制的、价高的当票都收起来,跟所当银票装一处,另找人销赃。一伙采办的,运回两车瓷器、石头、绣品。瓷器是次品、瑕疵品,独有一面漂亮,转个面,就釉色杂乱、瓶身有裂纹,或是粗糙不平,细看光泽也不好。一些天然有型的石头能卖高价。他们这些都是人工雕刻,上面刷漆做旧,属于仿品。绣品大幅,可以用在屏风上。瑕疵大的,折一半藏一半。再有书画,全是赝品,仿得很没技术。父子俩审美好,熟通家务,一堆劣货,经他们摆弄,也都像模像样。两人心里大石落地,相视一眼,都是笑。宋明晖叫上小鱼,去厅堂里对礼单。“镖局那些男人也相看好久了,不论定不定下,我们先把聘礼备好。”百姓之间娶亲的聘礼简单,吃的要有,穿的要有,首饰要有,再加上礼金。礼金是各家自出。江家下边的铺面没这待遇,只有镖局这伙人,是有份额的包办。府上出一抬礼,添个妆。他们看着来,有人会再加点,表示对媳妇、夫郎的满意。有人就不加,仅江府的聘礼,就足够体面了。银子购买力很足,往年定制,每家三两银子包圆了。又根据各家贡献度,成婚的汉子资历深浅,再酌情增添。宋明晖看得出来小鱼心情不好,有意跟他聊天。“你典当那些嫁妆的事,他知道吗?”江知与对那封休书耿耿于怀,自己写的,也过不去坎儿,一听眼圈就红了,却没掉眼泪。他暂时没跟爹爹说和离书的事,以后再说吧。“小谢说,他会给我都赎回来的,让我把当票都收好。”宋明晖给他递手帕:“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江知与不哭。他成亲了,是个大人了,不能遇见事,有了情绪,就眼泪汪汪的。他要立起门户,看好家,也照看好爹爹。父子俩无所觉时,钦差进城。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声浪高,一浪盖过一浪,千人同声,齐齐整整。“朝廷的人来了!赈灾的人来了!”“朝廷真的没有忘记枫江百姓!”“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青天大老爷!”“圣上英明仁慈!”……前路百姓自觉沿路呼喊,一个挨着一个,铺路到了县衙。可赈灾的官兵,身后没有一辆车,没带一粒粮,他们气势汹汹,肃穆寂静,并未去县衙,而是直指江府。百姓们都愣住了。“怎么回事?怎么会去江家啊?”“不该先去县衙吗?知县老爷呢?”“因为江家接济枫江百姓了吗?”“看起来不像是受赏的啊……”……官兵到地方,散开围住府邸。大门被敲开,门房看着外面乌压压的兵,闹哄哄的百姓,腿一软,差点滑倒在地。离得近了,宋明晖跟江知与也听得见。他们放下纸笔,理理衣衫,出来接见官爷。平民之身,见官都得跪。膝盖刚点地,大刀就横在颈边。冰凉,森冷,锋利。为首的官员,骑在马上,一身猩红官袍加身,背后是一轮圆日,灼目刺眼。他的声音清晰传遍每一个角落:“江家借赈灾之名,与知县勾结,挪用善款,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为恶一方。本官奉命查办。”第33章民变将起江家的罪名,犹如一颗巨石,砸入了沸水里。四溅的水点烫伤路人,百姓一片哗然。惊愕过后,喧闹四起。这跟他们听闻的赈灾不一样,也跟他们想象中的赈灾不同。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在光天化日之下,唾沫星子横飞。“这是来抓人的还是来赈灾的?”“朝廷要抓贪官,也要先安置百姓啊,他们好怪。”“进城一粒米都没有带……”……沈观也感觉很怪,自进城以来,各处都怪。他这些年,主持赈灾事宜的经验浅,这才第二次,可不论是上回经历,还是同僚所讲,遭灾的地区,都怨声载道。非遭灾的地区,也因难民数量过多,久未得到安置,会与本土百姓发生大量冲突,民怨很重。丰州是被牵累的地区,难民上千,无力安置,朝廷才来人赈灾。因人数在总体灾民里不起眼,丰州又是富县,来得不紧不慢。可夹道欢迎的场面,他是头一回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