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的声音很细弱,言辞又很坚定。 她跪在地上,虽然低着头,脊背却绷得直直的。 宁容对着她,语气很是温和。 “你起来回话。” “今儿我们就要回宫了,昨日一见,也算有缘,你有什么愿望,不妨同我说说。” 太子并不参与她们的话题,见她来了,兀自起身,领着弘昭出去转悠了。 他嘴上总是嫌弃儿子,眼里的喜爱却藏也藏不住。 柳儿心“砰砰”跳动起来,抬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妃。 脑子里反复分析太子妃的这句话,确认自己没听错。 等丹桂扶她起来,让她坐在绣墩上,柳儿还有些没回过神。 手里捧着暖暖的茶盏,看着热气袅袅升起,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娘娘......其实妾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妾从小就没有家人,靠着嘴甜麻利,才在曹佳府上站稳脚跟。妾当时想着,若是有一日,攒够了银两,出去置几亩地养活自己,再好好找个人嫁了,也不算来这世上一遭了......” “可偏偏......造化弄人。” 柳儿的际遇,又岂止是造化弄人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莫名其妙被少爷宠幸,莫名其妙成了妾室,又突然变成夫人的眼中钉,连当做唯一希望的孩子,也没保住...... 宁容忽然就很怜悯她。 因为她如今也成了母亲了,真正知道,孩子真的是和母亲血脉相连的存在。 从前她看话本子里提到“胎死腹中”四个字,从来无感。 可如今,只要稍稍带入一下弘昭,她就心绞痛的厉害。 “如今已然如此,你心里想要如何?若是想回去的话......” 宁容只说了半句,柳儿吓得拼命摇头,手里的茶险些泼了出来。 “不、不回去!妾不愿回去!” “娘娘,那地方是个牢笼,妾不愿你回去!” 她连说了好几个不字,可见对那地方有多恐惧。 想想也是,柳儿不过是个没根基的丫头,谁都能随意摆弄她。 后院的人,惯会看菜下碟,她若手头宽裕还好,若是没有银钱,几乎寸步难行。 德祐那人,爱时就把人捧在心上,恨不得连月亮也摘下来送给她; 若是厌了,片刻钟都不用,就能另找新欢。 柳儿总会老去,但新欢是无穷无尽的。 活在后院那一小方天地,争斗就没有尽头。 “娘娘,妾想看着夫人受到处罚,最好是叫她也受一回皮肉之苦,否则她不知道妾心里有多疼。” “待这事了了以后,妾想离开这里。” “找一个平静的地方,就当自己是个寡妇,置一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柳儿其实年岁也不大,看着才二十出头,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的。 宁容没说同不同意,只让她退下好好歇息,说是会给她一个交代。 柳儿便把心搁在肚子里,该吃吃、该睡睡。 丹桂:“娘娘,您会如了柳姨娘的心愿吗?” 杜嬷嬷闻言嗔她一眼,“娘娘若是不同意,也不会找柳氏说什么半天话了,说到底,柳氏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她的要求并不过分,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宁容点头。“柳氏还年轻,换个地方,未必不能活出自己来。” 到了半下午,太子夫妻歇了午觉便带着儿子准备离开了。 柳氏她也决定一并带走,德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是不敢问出口。 于他而言,对柳氏也不过一时新鲜,没了她,再找旁人就是。 他的想法不难猜,宁容思索着,断了这人祸根的可能性。 那边小曹佳氏收到消息,哭着跑了出来。 也不知石文炳是如何同她说的,整个人妆都哭花了,非拉着女儿跪在宁容跟前,不叫她离开。 “娘娘......娘娘,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妾身不对,娘娘......你若真气不过,不如罚我......淑慧她还小......您让她小小年纪,去守祠堂,下半辈子真的全毁了呀......” 淑慧整个人神色却很平静,心如死灰般。 宁容眼神向后,落在石文炳头上。 看来,他如今是下定决心了,只不知他是如何做的,竟叫淑慧平静地接受了此事。 守祠堂也好,若是真对簿公堂,淑慧的罪名都够她死几回了。 明明石文炳还在偏袒她,小曹佳氏却以为他要害她们母女,也是可笑。 不管跟前的人哭成什么模样,宁容都不为所动。 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曹佳氏,语气冷淡。 “你若真舍不得,可以去祠堂陪她。” 她说着夫妻俩带着孩子,已然越了过去。 见小曹佳氏还要再拦,杜嬷嬷忽然问她。 “你可知道故意阻拦皇太子车架,该当何罪?” 随后有仆妇上来,狠狠押着小曹佳氏,不让她动弹。 小曹佳氏倔强地抬着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容离开。 上了车架,宁容还不大高兴,忍不住嘟囔。 “说到底全是你们男人惹的事,便是殿下你,后院里那些人,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也是和胤礽彼此了解深刻,知道他不是会为这种抱怨不开心的人,宁容才有胆子顺嘴说出来。 若是了解不够深,她是打死也不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胤礽斜她一眼,无奈道,“孤就说,你为何一直气不顺,原是在这里等着我。” 宁容别开了眼,把弘昭抱在怀里,就是不看他。 到底还是有些介意的,她嫁给他之前,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这人,后院那么些人,还有个孩子。 如果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恐怕还好些。 偏偏壳子里是个现代的灵魂,到底有点膈应。 敢情她个头婚,嫁了个二婚头,而且还随时有出轨风险的那种。 宁容摆弄着弘昭的小胖爪,声音闷闷的。 “殿下,你说御医那儿有没有那种药,吃了可以让男人不举啊?德祐就是个祸头子,也该叫他吃点苦头才是。” 容容嘴里说的明明是旁人,为什么就连他也觉得头皮发麻? 这小女人,看不出来,还、还挺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下药? 不知为什么,从这句话里,太子听出了太子妃对他的警告。 第96章本该站在无限的高处,却突然……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弘昭一无所觉,一会儿瞧瞧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他不懂为什么阿玛、额娘都不说话,小身子凑过去,拱向胤礽怀里。 胤礽顺手把孩子接了过来。 弘昭“呀”一声,胖爪子揪住了阿玛的小辫子,大着力气狠狠一拽。 “嘶——” 胤礽觉得自己头皮都被这熊孩子拽下来了,他瞪着眼,怒目而视。 弘昭乖觉的很,撒了手,眼神无辜地望过去。 宁容见这父子俩互相对峙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该!也要有个人来专门治治你!” 胤礽见她笑了,神色一松,顾不得和孩子生气。 “容容,你知道我的,有你以后,再也没有过旁人。” 见小女人不说话,太子急急补上一句,“以后、以后也没有。” 他这话不啻于表白,两辈子了,还是头一回说这等话。 虽是老夫老妻,却也红了耳朵根子。 只面色不动,把怀里胖团子抱的紧紧的。 若不是还顾忌着太子的体面,恨不得把自己团吧团吧塞到儿子身后去。 不论平时多嫌弃儿子,到了这会儿,还是觉得儿子好。 要没这个小家伙打圆场,可怎么哄老婆啊。 宁容了解太子的为人,更明白他不是个随意许诺的。 君子之诺,重于千斤。 她低头抿了唇不说话,却心如擂鼓,胸膛里似揣了只兔子,片刻就要蹦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