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城阳侯府的马车, 正是云英每日出入东宫所乘的那辆。
不过,如今车中坐的,却不是意料中的云英, 而是她身边的侍女茯苓。
傅彦泽一进去,便感?到有些后?悔, 又不好?立即转身下车,只得僵在座上, 进退两难。
茯苓看出他的尴尬,掩唇笑?了笑?, 指着身侧一个油纸包说:“娘子已先回府了,奴婢是来替娘子买平康坊的羊肉胡饼和毕罗的。”
妇人怀胎,似乎胃口也会变得刁钻, 有时忽然想吃些身边没有的东西?。
傅彦泽记得幼时见过邻家的阿叔赶在城中宵禁前, 到铺子里替自家娘子买吃食, 差点被差役拿下的事。
京都城中也有宵禁, 虽比别处都要晚上许多,但算算时辰,此刻距各坊门?关闭, 也仅有两刻, 他本以为那女人只回来的路上在怀远坊外逗留片刻,说完话,他便再回去,谁知, 她只派了个婢女过来。
“那便请转告娘子——”他心中不快,但对着婢女,也不便发作?,正待将要说的话让这?位婢女转达, 却被她笑?着打断。
“大人别忙,奴婢愚钝,恐记不住大人的话,娘子正在府上等着,大人有话,还?是亲自对娘子说吧。”
她的话才说完,马车已缓缓启动。
傅彦泽皱眉,心里算着时辰,此刻去侯府,必赶不上在宵禁前回来了。好?在他有官身,按京都衙署的规矩,六品及以上官员,每季有一次在宵禁后?通行的机会。
这?并非是要给官员们特权,只是每季都有那么?几日,朝中政务格外繁忙,不少官员会选择留在衙署中,待处理?完当日事务再回府歇下,有时,官员们被圣上、太子等召见,也会误了时辰,所以才额外多了这?条规矩。
大不了,他宵禁之后?用了这?次机会便是。
夜间道路畅通,大约为了让那女人趁热吃上胡饼和毕罗,马车也行得快,不过一刻工夫,就进了延阳坊。
傅彦泽一路无话,又不好?多看面前的这?名婢女,只得用心留意外头的情况,待马车靠近那条巷道时,便自觉准备要下车去。
谁知,马车就那样径直从巷口经过,没有半点停留的迹象。
他心中狐疑,刚要询问,就听茯苓道:“娘子吩咐了,让直接将大人带入院里,府上人多眼杂,娘子若夜里到侧门?外见大人,只怕不方便。”
马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正门?驶入侯府,停在云英所住院落的垂花门?外。
夜色中,穗儿已等在阶上,待车停稳,便说:“可算回来了,娘子已问过两回。”
她说完,让到一旁,目光再次四下扫视一番,将车上先下来的傅彦泽迅速让到院中。
待那道垂花门?关上,周遭的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
然而,傅彦泽的内心却有了另一种可怖的错觉,仿佛自己走进了一处完全?不该进入的逍遥窟。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京都公侯的府邸。
在此之前,他只进过天下文臣之首齐慎的府邸。
齐慎是文官清流,一生廉洁,从先帝到今上,数次提出要为他赏赐宅院或是扩建府邸,都被他拒绝了。
他的宅院位置极佳,却数十年如一日的简朴实在,在整个京都的官员住宅里,也不过算中上。
而城阳侯府则不然。
这?是数代簪缨、位列公侯的权贵之家,又都是武将出身,不似文官那般讲究清誉,这?座府邸,便是真?正显出京中权贵们那让寻常百姓感?到窒息和震惊的华贵。
哪怕宅邸已在先前的抄家中,被生生“剥”下了一层金玉皮,余下的骨架,也足以让傅彦泽忍不住屏住呼吸。
尤其是这?座院落,是云英常住之处,那便是女子的“闺房”,如大周这?般民风开放,外男也不该轻易进入女子闺闱。
此刻,这?座点了数十盏花灯的四方院落,就像用鲛绡绫罗、金银玉石堆砌出来的牢笼,将他引诱入内,再趁他尚未反应过来,或是有意沉沦的时候,牢笼的门?已被悄然锁上。
“大人,”在后?头关好?门?的茯苓和穗儿见他就这?样呆站在院子中央,既不进去,也不说话,不禁笑?着提醒,“娘子在房中等着呢。”
傅彦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仿佛自己的某种阴暗的念头被人直接点出了一般。
幸好?院里的灯光带着暖黄的色调,打在他的面上,倒将那层红掩去了许多。
他紧抿着唇,尽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顺着穗儿指的方向,来到正房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一掌宽的缝隙中,明亮的光丝绸一般泄出,还?没入内,就已有若有似无的幽香自其间溢出,萦绕在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