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自然知道其母便是大名鼎鼎的静和公主,脑中有些怔然,只得默默埋首,理清思路。
她想起了燕王府的私牢。
那幽邃石窟内的器具摆设,床榻也好,桌具也罢,哪怕是那扇古旧的屏风,也染上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连那禁锢自由的锁链,都是锈迹斑斑的。
只有悬挂在石壁上的几副她的丹青,纸张崭新,墨渍鲜润。
一个模糊的,朦胧的念头,忽然从她的心头迸发。
她那日受困的石牢,是否便是静和公主久居之所?
她抬眸,望向谢行湛,眸中有质询之意。
于是他的目光不自觉暗了下去,只是不留痕迹的换了个话头:
“云儿,回府吧,久不见你,阿蓁又要哭闹了。”
往日骄矜清贵,不可一世的殿下,此刻眼尾低垂,死死掐着掌心,若仔细瞧了,也能瞧见他微微抖颤的双肩,若仔细听了,也能听见他嗓音里的悲凉。
“兄长……只一面,可以吗?”
陆温望着他的身影,实在于心不忍,扯了扯谢行湛的袍子,露出恳求的神情。
他面无表情,只是将陆温揽入了怀中,淡淡道:
“你的身份,实在不便在临松停留太久,否则,会给我们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说罢,拉着陆温,疾步出了玉容坊,将人抱上马,急急策马走了。
宋兰亭看着二人鸳鸯成双的背影,心头沉闷不已,到底是没追上去。
哪怕这南凉的半壁江山,是他自己不想要,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拱手送给谢昭雪的。
但时至今日,时局所迫,登上了帝位的那个人,并不会觉得,一个亡国之子,来了新朝中都,仅仅只为了见自己的母亲一面。
陆温虽未回头,却莫名低声问了一句:“为何?”
谢行湛一手策马,一手揽住她的腰,轻声答:“先回府,我会从头到尾的告诉你。”
依旧是幽邃的暗道,生冷的石窟,静的出奇的私牢。
这是这间私牢,与上次禁锢她的私牢大有不同。
这儿暗无天日,连灯也未点,只有一个巴掌宽大的石缝,露出稀稀疏疏的月色。
勉强可以瞧见稻草上,有一个女人,蜷缩在石壁下的角落。
陆温近前,便闻见里头充斥着一股强烈又腐朽的恶臭,那是粪液,呕物,吃食,混杂在一处,逐渐发酵,逐渐滋生出霉菌,污垢的味道。
谢行湛掌了灯,将琉璃灯挂在石龛上,明亮的火光映照在石壁上,投射出那人瘦弱的光影。
曾经风华绝代,艳绝无极的静和公主。
此刻倾颓不堪,披头散发,莹润的肌肤因常年不见日月,而变得苍白干枯。
秋日已临,她却只着一件浅灰僧衣,面上划了数道血痕,既有已经恢复的旧痕,亦有新添的痕伤,仍旧淌着鲜艳的血滴。
她看的心惊,旋即解了厚厚的氅衣盖到了她的身上。
乌时瑛却是陡然一惊,奋力挣扎起来,嗓音嘶哑:“你是谁?你是谁?”
陆温蹙着眉头,后退一步,朝身边人问道:“这是你的母亲,为何要将她囚禁于此?”
囚禁她便罢了,怎么连自己的母亲也一道囚禁了,难道是什么家族传统么?
他握了握拳,张了张嘴,胸口却沉闷至极,以至于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他不答,陆温又问:“为何不将公主接回府中照顾?”
他垂眸,浓密的睫轻颤:“她神智有缺,会……无故伤人。”
谢行湛话音刚落,地下的女人忽然起身,一把掀开披在肩上的氅衣,露出里头歪歪扭扭的僧衣,凶狠无比的咬上了陆温的肩膀。
陆温偏身一躲,她又眼疾手快的扯住了她的明月耳铛,霎时鲜血淋漓,半块耳肉被她撕了下来。
陆温眉头一蹙,迅疾点了她的睡穴,将她僧衣的衣衽一颗颗扣好,才长吁一口气:
“那也不至于对她不管不顾。”
他望着她,默然片刻,才别过脸去,问:“云儿,痛吗?”
痛在她身,可也痛在他心。
陆温摆了摆手:“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先替母亲沐浴更衣。”
谢行湛点头:“我来吧。”
他将乌时瑛背在身后,一路向上,放回了书房的榻上,明叔得了陆温的令,早已备好了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