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眸底,有深深的悲哀与浓烈的怨憎:
“难道,我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只有生育的价值么?”
“你知道,我生产时,有多少人的眼神,像一头饿狼一样吗?”
“他们等着我生产,盼着我生产,只想这个孽种呱呱落地,好实现他们长生不老的愿望。”
她好似陷入了回忆,凝望着窗外那颗松柏:
“可那红红的一团,皱皱的一团,真正落了地,还没等我掐死他,他就哭了,哭声那么嘹亮,那么凄惨……”
“好像知道……我会掐死他一样……”
“我就迟疑了……”她神色怔怔,似哭又似笑,肩膀和脊背不停的颤栗着,“那么一小会儿,怎么就……叫他活下来了呢。”
她说完这句话,似乎整个人都卸下了力气,别过脸去,只偶尔发出细弱的泣声。
陆温不语,只紧紧攥拳,心头沉闷无比,仿佛钝器狠狠敲打在她的心口上。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谢行湛不愿云皎见到自己的母亲。
若宋兰亭与乌时瑛永不相见,母亲这个词,在他心中,至少是温暖的,惬意的,另人愉悦的。
不知内情,便可从自己的脑海里,构建起太多太多未知的快乐。
真相太过残忍了。
乌时瑛不喜欢她的两个孩子,甚至厌恶他们,恨不得杀掉他们。
遍布血痕的骇人面颊,灰旧脏污的僧衣,都预示着乌时瑛,在燕王的极端囚禁下,做了许多的反抗。
可惜,她的力量终究太过薄弱,整整二十余年的囚禁。
屈辱,怨恨,受困之痛,只会将她彻底击溃。
而最后,这些怒火,只会平等的施加在昭雪与云皎的身上。
她想象不到,这样拔簪刺颈,母杀亲子的场面,在谢行湛的身上,有过多少回。
她理解乌时瑛,因为有段日子,她亦被仇恨所控,日日只想索他的命。
她只知,昭雪与她一样,有太多不能舍弃之事。
可今日,她才知道,真正困住他的,从始至终,都是爱。
九儿这时在外叩响了房门,问道:“师父,您带回家的那个姑娘,又闹起来了。”
陆温朝乌时瑛行礼告退,退出房门,边走边问:“王爷可去瞧过她了?”
九儿撇了撇嘴:“师父,那姑娘刚进府时就闹了笑话,说她才是王爷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王妃,明叔只当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姑娘,请了王爷去看。”
“没想到这女人一见了王爷,疯的更厉害了,使劲儿往王爷身上扑。”
陆温淡淡道:“没问你这个,只问你,王爷为她诊治了没有。”
九儿道:“王爷不胜其烦,连脉也没把,扭头就走了。”
“去请别的医官了么?”
“王爷说,这病不用把脉,也不用治,只叫咱们把她关起来就是。”
陆温眉头一皱:“关起来?”
九儿嗤了一声,说:“王爷说,关上个把月,她的疯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陆温顿住脚步,长叹一声:“这像什么话,哪有把病人禁闭起来的,你再去请一名医官前来问诊,我先去瞧瞧阿蓁,稍后就到。”
九儿不敢有违,应了声,急匆匆又去了。
乌明鹤是个贤君,更是个仁君。
近些日子,颁布了好些打压世家,改革科举,利国利民的良策,以至于谢行湛政务繁忙,常常是忙的脚不沾地。
有几日,是三过家门也不入,整夜整夜的宿在内阁的值房里。
而四署女官擢选,也迫在眉睫,她日日天不亮便去点卯,日落月升之时才缓缓归家。
王府里,明叔老迈,两个徒弟又年轻,陆温无奈,只得将谢蓁便托给了陆衍,整月整月的在定南侯府住着。
谁叫南北一统,天下大定,北狄又受陆衍所率夜宴司重创,如今几人当中,最闲的便是他了呢?
小丫头已经学会了走路,软绵绵的粉脚丫,吱呀吱呀的满院子乱窜。
陆衍比她还要紧张这个小丫头,在院落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绒毯,还支了天青纱帘,做了木马,秋千。
自个儿就规规矩矩的守在一侧,紧张兮兮的看着谢蓁,生怕她摔了。
谢蓁走了两步就累了,一屁股就跌了下去,陆衍见她累了,圆溜溜如珠如葡萄似的眼睛也烟雾蒙蒙的,显然是困极了的模样。
抚了抚她的背,准备开始哄她睡觉。
谁料陆温忽然从井下蹿了上来。
她加快了脚步,从他怀中抢过孩儿,亲了亲她肉嘟嘟的面颊。
却不料孩儿待她不甚亲近,分明困极,又被唤醒,一时愤愤,竟然呜呜咽咽的挣扎哭嚎了起来,粉嫩的小拳头还止不住的捶打着陆温的胸膛。
“呜呜呜。”
陆温一时顿住,血液如同被冻住一般,面露怆然,怔怔的望着哭的凄凄惨惨的女儿。
“阿蓁,我是娘亲……我是娘亲呀。”
谢蓁还是哭个不停,陆衍无奈,只得抱回了孩儿,轻声抚着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