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脸色一白,低下头去,她抿了抿嘴唇,“我有罪?我有什么罪?都是他欠我的!”
陈婆子说着,神情有些恍惚了起来,“我家中穷苦,阿爹是烂酒鬼,阿娘是个神棍。她生了五个女儿,方才生了我弟弟。穷人家哪里养得活这么多孩子?”
“阿爹没有钱喝酒,把我五妹妹卖给了拍花子付了酒钱;小弟年幼时生了病,把三妹妹卖去了大户人家做丫鬟。穷就穷,他们还指望着唯一的男丁能够出人头地,于是送去了私塾。”
“束脩哪里来?哈哈,把我卖去了青楼。我离家不过是方寸之地,站在小楼上,就能够瞧见我的阿爹阿娘拥簇着我的小弟,他们会给他买好吃的胡饼子,上头一定要有好多的芝麻。”
“芝麻若是不够,小弟会生气,阿娘就会同那小贩大吵起来。我在楼上看着,想着我阿娘什么时候为了我据理力争过呢?大概是在把我卖去青楼讨价还价的时候吧。”
“再后来呢?小弟到了适合婚配的年纪,他瞧中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需要好些聘礼。于是我爹我娘,豪爽的把我剩下两个妹妹都卖了……”
“他们在街上遇到了我,那时候我去给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做妾。手里头有几个银子,阿爹阿娘没有女儿可以卖了给我小弟用了,那么聪明的他们,当然有同我亲密了起来。”
陈婆子说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入梦人就是我,当年我从母亲口中,听到了她们的梦境,于是一个个的杀人,陷害了我小弟。”
“你们不知道,那一天有多精彩呢!我给小弟下了药,让他绝了后,然后又给他唯一的儿子,下了毒药……”
陈婆子说着,指了指那个拿着铁锹铲雪的小男孩所在的屋子里。
“我问我阿爹阿娘,你们说,是要你儿子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向我们五姐妹以死谢罪;还是让你们的孙子去死,让陈家从此绝了香火?”
“哈哈哈哈”,陈婆子有些癫狂了起来,“你们是没有看到,当时他们跪下来朝我磕头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我阿爹阿娘爱的是他们的儿子,可我不知道他们心中只有香火……”
“太讽刺了不是么?我小弟替我顶了罪,我阿爹阿娘倒头就生了重病,很快就死了。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我们陈家唯一的香火……”
陈婆子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我有罪,可是我并不后悔。身为入梦人,我至少救了八个,陷入在噩梦里永远走不出来的姑娘。你说的那些律法什么的,我没有读过书,也是不懂的。”
“便是听懂了,那也不是像我这种人,有资格去操心的事情。我……”
陈婆子说着,身子一颤,她透过指缝,朝着门口看去,先前拿着铁锹的那个孩子正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个暖手炉……
“陈正,姑母不是叫你在屋子里待着么?”
孩子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脸微微一红,“我想着姑母刚刚在外头扫了雪,手冻得很,便送了暖手炉来……不然……不然要生疮了。”
见陈婆子一脸的泪痕,陈正突然一怔,快步的跑了进来,站在了陈婆子的跟前。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欺负我姑母!姑母你怎么了?你们要是欺负我,我就去京兆府告官了!”
陈婆子一听,一把抱住了那孩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
从陈家出来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门口的人山人海之中,传来了痛苦的哀嚎声,这应该是输得当裤子的;还有哈哈的大笑声,这是有八九是买对了的赢家,还有那兴致勃勃如同说书的,这是看热闹的……
人声鼎沸,震得莲花巷里红梅树上的雪花,都纷纷落了下来。
池时看着这般场景,无语的摇了摇头。
曹推官押着那陈婆子走了出来,陈正拽着她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她。
池时上马车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她,“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有人的名字,便是陈婆子吧。”
陈婆子眼睛红彤彤的,她先是看了看外头不知道何时聚起的人海,然后认真的看向了池时,“我都快要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阿爹阿娘没有给我取名字,他们就叫我大妞,下面还有二妞三妞……”
“后来去了青楼,她们叫我知瑶。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陈姗姗。因为我认识一个姑娘,父兄都很疼爱她,我想,姗姗一定是一个好名字。”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在乎我叫什么名字,如果非要叫,那你叫我陈姗姗吧。”
第五一零章星星之火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陈姗姗。”
陈姗姗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池时瞧着,又补充道,“以后这个问题不会再困扰你了,因为卷宗上会写,杀人凶手陈姗姗。写陈婆子陈大妞这些,显得我拿钱不办事。”
她说着,甩了甩袍子,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周羡瞧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上了车。
陈姗姗站在门口,看着池时同周羡的马车穿过人群缓缓离去,轻轻地说道,“陈正,姑母有名字了,叫陈姗姗,官府都认的。”
……
常康同久乐都是驾车的好手,马车很快便摆脱了那群看热闹的人,平稳的行驶起来。
周羡瞧着池时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拿起一旁的茶水递给了她,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只是温热了。
“你明明也觉得陈姗姗很可怜不是么?作甚后来又要说那样的话,别扭的阿时。”
池时接过装茶水的小竹筒,摇了摇头,“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如果对着他们就不能说真话,那世人都不用说真话了。”
“而且,陈姗姗也不需要可怜,她需要的,只是别人叫她陈姗姗,而不是某某的姐姐。”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那你是怎么知晓,她就是六年前的入梦人呢?明明你连那个案子的卷宗都没有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