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足的我带着小白和温暖的胃,和他步向闹中取静的宿舍。「没想到这里好安静,很难想像是位处夜市中的一般公寓。」我拎着一袋战利品与他一起走上公寓的楼梯。「这里的生活机能很好,离学校总区也很近,晚上其实很恬静,附近也有可以散步或沉思的小公园,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不过房价与租金也都不便宜。而且我的宿舍里有三位室友,全部都是女生,其中一位还是韩国人,当初是房东特地通融我入住的。」「看来你的室友们必须特别提防,实在非常辛苦。」他轻拍我的额头后说:「你可别乱说,她们偶尔会带男人回来,幸好这里隔音设备不错,否则辛苦的人是我才对。」「花纶,所以我才说这是你莫大的福气,如今你带了一位正妹回来过夜,不就恰好给室友们喘息机会,她们也会对你另眼看待。」我笑瞇瞇看着发楞的他说道。「这是什么奇怪逻辑?」他皱了一下眉头后放弃抗辩,眼神放在我的战利品:「你买这么多零食,是打算长期抗战吗?我们可不是在攻打特洛伊城。」「你不欢迎我随时来访?还是你已经金屋藏娇?刚才在超市里头你是不是偷看了保险套一眼,难不成想买一盒?我猜房间里面应该早准备好了吧?」今天早上花纶被经济系系花牵起了右手,相偕逃狱的震撼景象依然歷歷在目,等一下我绝对要好好拷问这位「爱的越狱犯」。面对我连珠炮式的质问,他再次左支右絀,口袋里的狗狗小白好像发出叫声,要我暂时饶过这个拯救典狱长的越狱犯。「还不快点开门让我检查,难道需要念咒语吗?」接着我随口念出〈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中的通关密语:「芝麻开门!」骤然,他的房门应声而开。下一刻,我从躲藏在特洛伊木马中轻盈跳出,步入了青春记忆中「没有时间的城堡」。我忍不住兴奋喊出声:「啊…有兔兔!」「嘘,小声一点,会被室友听见。」「放心,又不是叫床的淫声浪语,还是你想听听看?到时候我会尽量克制一点。」他害羞搔着头而不知所措,只好像个僕人般帮我将包包、战利品和脱下的墨绿色运动外套放妥。在这座小城堡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隻可爱小兔子,分别是咖啡色与掛着黑眼圈的小白兔。我蹲下身子,开心地抚摸牠们:「好可爱哟,你怎么会养兔子?」我露出笑容仰头望着他,然而我确实捕捉到他的落寞眼神,甚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首次见到他几乎全然失神的状态。「这是最后的礼物。」他吐出令人费解的答案。我难得贴心地暂时不予追问。「花纶,请你放心,我会给你更好的礼物。对了,兔兔有名字吗?」「牠们现在约莫两个月大左右,还没有取名字。」「全身咖啡色的就叫作『阿咖』,另外一隻嘛…」我淘气挑眉问说:「请问美环养的狗狗叫啥呀?」「我记得那隻法国斗牛犬叫作『阿玛蒂蒂丝』,你该不会想要…」我雀跃地抱起小白兔后说:「那就叫牠『阿玛蒂蒂丝』唷。」「这是什么怪名,牠长大之后会生气。」「才不会,你看看『阿玛蒂蒂丝』很喜欢这个名字。」眼前的黑眼圈小白兔正用力伸长小小的头部,示意我帮牠按摩,漂亮眼珠转呀转,十分享受爱的呵护。花纶终于露出熟悉的苦笑,接着拿出幼兔专用的苜蓿草与饲料,教导我如何正确餵食,之后还得帮牠们清洁身体,小兔子还不会乖乖使用便盆,因此屁屁和后脚会染上「黄黄」的顏色。从花纶当下的情感反应,或许可推知两隻小兔子从何而来。他此时充满耐心及爱心,仔细照料这两隻小兔兔,让我也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和真心。从这些举动来看,他是发自内心喜爱阿咖与阿玛蒂蒂丝。我起身探索这座没有时间的小城堡。环顾四周,小冰箱旁有个小型cd收纳架,我打算稍晚再仔细瞧瞧。他的书桌上有张崭新的汽车驾照,此刻我才知道「花纶」的本名及生日。桌上的「小六法」和我的六法全书状态迥然不同;他的小六法上全是密密麻麻笔记,我的简直和全新商品没两样。除了摊开的德沃金《认真对待权利》外,桌面还摆了一本不知作者为何人的《在灰烬中拥抱你》、村上龙的《最后家族》、威廉.史泰隆《看得见的黑暗》与印度文学家泰戈尔的《漂鸟集》和《沉船》。「花纶,你要如何认真对待爱情?我才不要又搭上会沉没的船,无助地漂流在冰冷海洋中,最后变成献给虚无的供物,只能在看得见的黑暗灰烬之中被拥抱。」我看着桌面上书本而喃喃低语。「你刚才说什么供物?」他急忙把全新驾照收起,闔上所有书本,俐落堆叠起那几本小说,转眼之间,书桌变得十分乾净─就像我的书桌一样空荡荡,只有那朵即将凋谢的白玫和绵矢莉莎的《欠踹的背影》。我拿起泰戈尔的《漂鸟集》说:「花纶,你想在灰烬中拥抱谁?」「我想在灰烬之中被你拥抱。」「白痴,我不想抱着你的骨灰,有活生生又温暖的身体可以拥抱不好吗?」他忽然凑近身旁,双手轻轻搂着我的腰际,温柔情感从指尖一点一滴流入我的体内,我不再是被倒入海洋的佳酿供物,而是被捧在掌心的宝石。在他即将把我拥入怀里时,双耳发烫的我撇过头去,转而推开他的渴求。还不行,现在还不行,你还没说出「我爱你」。我在内心娇羞低语。“love,andbesilent.”我发出只有微生物听得见的声音。没想到相隔三个小时,我再次吐出蔻蒂莉亚的名言,情状却截然不同。「你前几天才要我不能沉默。」他的双眼瞬间变得呆滞无神。「现在状况不太一样,难不成这里也是索多玛城吗?」「我很想大力点头说『没错』,可以吗?」「可是你这里是第二层地狱,『你看,他现在仍不肯把我放开。爱欲,把我们引向同一条死路。』你听见但丁的《神曲》了吗?而且你也不能变成兰斯洛特(la)。」我下意识捏了他的脸颊。眼前的花纶从英勇战士变成只能默默照顾白雪公主的小矮人。「我…兰斯洛特?」「不,你不是兰斯洛特,毕竟你一点也不帅气威猛,更何况兰斯洛特和桂妮薇儿的恋情没有好下场。」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同声附和着我,开始在兔笼里蹦蹦跳跳。我唸出但丁《神曲》所描写的第二层地狱(inferno)部分诗句,那里是专门惩罚纵欲之徒的地方,相传亚瑟王圆桌武士最强之人─兰斯洛特就是因情欲所苦,而被打入第二层地狱。兰斯洛特乃圆桌武士的第一骑士,高大帅气、武艺高超,战功彪炳,不停东征西讨,帮助亚瑟王取得大不列颠的政权。亚瑟王也因兰斯洛特和王后桂妮薇儿的私通恋情,导致他的国度一分为二。伤悲的兰斯洛特自此成为一名隐居修士,甚至在一些民间传说中,亚瑟王还曾亲自出征躲在法兰西的兰斯洛特,最后却不幸殞命在卡姆兰战役之中(battleofcamlann)。然而非常不公平的是:但丁在诗人与基督教圣徒维吉尔的灵魂带领下,光明正大参访地狱和炼狱,最后居然和自己的爱人贝緹丽彩相偕进入天堂,这未免太过偏心,简直就是球员兼裁判。此刻无能为力又毫无头绪的他失神嘟嚷:「这朵荷花根本就是蔷薇所假冒。」「什么意思?」「假的荷花长满好多看不见的刺。」这次我用力踹了他的臀部─真的是欠踹的屁股。「好痛,你才是兰斯洛特,其实可以独自打败索多玛城内的所有坏蛋吧?」我掩嘴轻笑:「别废话太多,现在这里依然是有着仙女陪伴的地狱。没想到你房间还蛮乾净的,没有奇怪的东西,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别对男生的房间有偏见,据我所知,女生房间实际上还比较脏乱,尤其是衣服和饰品堆满整个桌面。」我不安好心瞪着花纶问:「你哪来的资讯与比较?莫非做过很多女生宿舍的田野调查?」「啊…这些都是网路上的讨论话题,是很普通的资讯。」花纶明显逃避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兔笼里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忽然安静了下来,花轮的双眼直视着我。「喂,你又开始偷瞄我的胸部。」我赶紧用双手掩住胸前美好轮廓。花轮默默做出双手合十的道歉姿态。「小亘,你先去洗澡吧。」他取出一条乾净浴巾和一件宽松长袖t恤与短裤。「刚刚只顾着吃宵夜,竟然忘了帮你买换洗衣物,现在只好将就一点。」我对他露出无声的娇羞笑顏后,拿起白色浴巾步入套房里的乾净浴室。「那个…小亘…」浴室门外的他欲言又止。「你的内裤请先拿出来,我帮你清洗。」他的体贴让我瞬间面红耳赤,但是现在也只能按部就班乖乖照做。「你千万别乱来喔。」一丝不掛的我,隔着浴室的毛玻璃门害臊地拎出内裤。他一溜烟消失在这座小城堡,很快便在共用洗衣槽将内裤清洁妥适,并用吹风机吹乾。虽不知花轮到底曾对多少女孩做过相同举动,但是此刻使我备感窝心。「他,我永恆的伴侣,向我靠拢。全身震颤着,亲吻我的嘴唇。」莲蓬头洒下舒服温水,洗涤一日的紧张疲惫。我在温热水滴下,念出方才但丁《神曲》描绘第二层地狱未完的最后诗句。「笨蛋,兰斯洛特没有下地狱,最后两句才是重点。」我望向沾染蒸腾白雾的镜子,对自己发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