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亚瑟王主动帮桂妮薇儿.花纶说出埋藏在索诺拉炙热黄沙深处的告白,我的内心又惊又喜,不禁松了一口气,朝小野未央奈露出久违的爽朗笑靨,原本紧缚身心的沙漠热气,瞬间随风飘逝。
占尽上风的亚瑟王居然弃剑投降,冯諼和豫让毋庸做出最后惊天一击;爱的等腰三角形消失无踪;兰斯洛特也可以安心把剩下的餐点一扫而空。
正当我准备大快朵颐可口的餐后甜点时,亚瑟王猝不及防,挥出迅捷无比的一剑。
「亘荷,你可以把花纶让给我吗?我很想和他谈一场浪漫恋爱。」
「你说什么?」
「你喜欢他吗?」
「我…我…」我一时语塞,进退维谷,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野未央奈以坚定口吻说:「亘荷不是要求他不能爱上你?不能违背立下的誓言?」
「这个嘛…」
我不禁伸手捲了一下自己的秀发,掩饰此刻的侷促及不安。
亚瑟王猛然抡剑再攻,快剑连连,过于大意的我再度变得左支右絀,导致节节败退,差点就要发出惊呼,失足跌落于那座泰戈尔悬崖。
小野未央奈的逻辑思绪非常清晰,应该把经济学基本原理学得十分透彻,考试时根本不需要花纶的「协助」嘛。
简言之,经济学谈得就是一个「理智之人」,在面临各种情境条件之下,该如何做出最适合自己的抉择─即是个体经济学,或是如何促进整体社会福祉最大效益,也就是总体经济学。
不论如何,均係聚焦在「选择」这个理性行为之上。职是之故,经济学十分合适跨学门的研究及运用,因而发展出着名的法律经济学、政治经济学甚至是爱情经济学。
「蔻玛酱不是已经有心爱的男友?」一旁的雅琳毫不犹豫出手相助。「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况且还有永远的二分之一距离,很可能是一道无法跨越的藩篱。」
「只要亘荷愿意亲手打开那间囚笼,二分之一的距离说不定就会随之消失。而且我打算要跟男友分手,花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发觉和现在的男友无法產生理想中的恋情。相处时的确很开心,但是好像少了什么,有时内心会感到失落与寂寞,即使男朋友就在身边也是一样;可是和花纶坐…」
「你和花纶已经做过了?」手忙脚乱的我变得语无伦次。
「差一点点,不过他非常会接吻哟。」小野未央奈曖昧地笑说:「我是说和他坐在一起时,即便彼此保持沉默也很舒服,很让人心安。他很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知道何时该说什么话或做些什么事情,彼此逐渐酝酿出一种默契,另一种不同形式的”love,andbesilent”笼罩着彼此,你可以瞭解吗?」
喜不自胜的小野未央奈不自觉展露出甜甜笑容,甜度远超桌上所有墨式饮品。
在小野未央奈轻描淡写之下,雅琳召唤的刺客豫让已经「死了第三次」,冯諼所挖出的第三个洞穴也难以困住亚瑟王;反倒是将我推入那个充满矛盾情愫的洞穴内。
我顿了几秒,细细思考亚瑟王所使出的华丽剑招,不…是小野未央奈发自内心的话语。她所描绘的情侣相处感受,使我想起之前和韶安学长之间的状况。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我抿着嘴唇,沉默以对,实际上不知该怎么妥适回招,几乎已黔驴技穷。
「亘荷,你可以退出竞争,把花纶让给我吗?」她眨着水汪汪的双眼,言语却如利刃般直刺我的胸口,我痛得发不出任何哀号。
眼前突然一黑,感觉天旋地转。脑中倏然浮现早上抽走的ministry专辑”darksideofthespoon”封面,那位身材极胖的女子坐在幽暗教室内,独自面对黑板重复写下”iwillbegod”(我将要成为神)。
此时,她悄然转头对我说:「要成为自己的神之前,必须先击败内心的恐惧。」女子接着递给我一小匙纯白的粉末,旋即遁入黑暗之中─”darksideofthespoon”专辑隐喻有毒品戒断效应的问题,ministry团员当时饱受药物滥用的困扰。
我舀出一小匙「香草奶油冻」(natilla)送往自己嘴里。在我成为自己的爱神之前,首先要跨越「亚瑟王」小野未央奈这座高墙,否则我哪里也到不了,甚至会再度变成索多玛城内的奴僕。我不需要靠药物来產生勇气,但是要给我一点点零食甜点。
吃下甜点后,我终于展开大胆反击:「除了相处时的默契安心感与美妙接吻之外,未央奈同学还喜欢花纶的哪一点?」
「我们是法律的僕人,以便我们可以获得自由。」小野未央奈慢条斯理答道。「这是伟大思想家西塞罗说过的话。啊…这是花纶所转述,他很欣赏这位兼具勇气智慧的贤者,如果没有西塞罗,或许人类社会中的自由与相关体制,就不是今日所见到的模样。」
「这和西塞罗有什么关係?」雅琳发出如豫让幽魂的不甘疑问声,然而此际就算策士三千与一干鸡鸣狗盗之徒全部一拥而上,也难以抵挡不可一世的亚瑟王。
出生于西元前106年的西塞罗(marcustulliuscicero),乃罗马共和国末期的伟大思想家,他更是一位滔滔雄辩的哲学家与政治家,捍卫着罗马共和国与人民的最后自由,不愿屈服于名利私欲和权力的引诱,最终勇敢地死于政敌马克.安东尼的暗杀行动。
高瞻远瞩的西塞罗活在距今两千年之前,他留下诸多宝贵思想,对后世文化与政治制度有莫大之啟发,尤其是法律和自由、道德的关联性,形塑出近代国家运作制度雏型,欧洲后来的文艺復兴、啟蒙时代思潮都受到西塞罗思想的深刻影响。
小野未央奈神情认真地继续述说:「花纶还提到随着时代变化,很多习惯及想法也必须跟着改变,这也是西塞罗本人特别注重的环节。西塞罗主张大家是法律的僕人,有它的特殊时代背景意义。两千年过后,人民不应是单纯的法律僕人,而是做自己的主人,超脱一定框架之外,在极其有限时间之内,争取属于自己灵魂的自由及存在感,获得一种逃出框架后的自由,解放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亘荷,花纶曾对你说过这些吗?」
我对她点点头,一雅琳则是静默不语,努力跟上小野西塞罗的思维,不过对手已如脱韁野马,急速往前奔去,已非狡兔或豫让的轻功可以追上。
小野未央奈不但是亚瑟王,好像也被思想家西塞罗给附身,文韜武略的她实在令人佩服;兰斯洛特握住宝剑的右手不禁微微颤抖,身边吹过颯颯的沙漠强风,颳起阵阵黄沙,逐渐掩去了视线。
我忆起花纶曾在简餐店内撩拨我差点沾到沙拉的头发,接着在海德格的有限时间之内,说明框架下秩序已剥夺我们过多自由的概念,可是此时闪过脑海中的并非伟大西塞罗,而是狂放不羈的「枪与玫瑰」主唱axlrose哼唱”deadflowers”的嚣狂影像。
花纶才不想变成西塞罗老师,他想当个狂野的乐团主唱,为我唱出一首又一首的情歌─包括在夜深人静时,朝夜空大喊「我喜欢你」。
我放下香草奶油冻后回应:「他确实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西塞罗和未央奈喜欢花纶有什么关联?」
小野未央奈发出犹如西塞罗的睿智笑声。「淬鍊出智慧,做自己的主人,享有自由的爱才能拥抱自由的灵魂,将希望灌入灵魂之中。」
眼前的小野西塞罗早已放下宝剑,快意佇立在沙漠中,享受无比自在的清风吹抚,而我却在不远处被灼烫肌肤的狂沙给吹蚀,无法动弹。
她凝视我的双瞳后说:「你觉得现在自己拥有自由吗?」
「这个嘛…」
我全然无法给出肯定答覆。目前为止,我似乎只有吃甜点的自由,而且还必须躲在那座小城堡里头。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就被灌输传统儒教的「温良恭俭让」思想,甚至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概念观,但是「修身」的本质却不见了。一切都以整体家族利益为方针,进行每一个阶段的养成教育,可惜的是,儒教思想欠缺了西方「康德式哲学」的重大要素:「个人主义」,也就是「每个人都是重要的存在」。
倘若没有自我存在的意识或扭曲了团体和谐效应的本意,那个理想中的「大我」也只是一场美梦中的幻影。
国中时,我曾在交际宴会上偷偷询问其他同龄的小孩,发现大家的生活与被规训的过程大同小异,多数人均不以为意,毕竟丰富物质生活可以弥补心灵中的小缺憾,只有极少数和我一样,察觉到自己无声无息下被拿走的「东西」却也无能为力索回。
「当大家都这样时,我们又能如何呀?亘荷,你就乖乖听话,当一个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也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位勇敢拯救你的王子。」
一位出身名门的学姊曾如是说。语毕,她露出可爱笑顏,接受参与宴会眾人的热情掌声,上台拉着她不喜欢的大提琴。《巴哈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每个音符好似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在琴弓上缓慢爬行,恐怕连巴哈本人听见,都会想跟着哭出来。
我穿着华丽小礼服在台下看着这一切,心情既矛盾又复杂。一曲奏毕,神情恍惚地和大家齐声鼓掌,那时不知是替学姊的「知天命」与耐心喝采,抑或是为她的勇气而拍手叫好?总之绝非学姊的琴艺。
小野未央奈喝下一口气泡水后说:「千万不要当爱情的僕人,要努力成为爱情的主人。待在花纶身旁不但感觉安心,隐隐约约还能体会到阵阵自由的风在脸庞吹抚而过,时间好像会暂时停止,短暂拋却一切束缚。花纶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拥有西塞罗般的智慧。力量有其界线与框架,但是智识则无穷无尽。灵魂处在那片浩瀚无垠的时空中,感觉非常舒服,可是自己要先有觉悟,自由绝非凭空而降,必须用某些东西去交换,当自己拥有自由时,才有可能饮下甜美的爱情美酒。」
我下意识点头附和,毕竟昨天晚上从可怕的索多玛城逃脱后,随即摇身一变,成为没有时间城堡里头的女王,充分挥霍奢侈的自由,对着奴僕般的花纶颐指气使。
「对我来说,花纶就像捍卫自由与自我意识的西塞罗,给了我很多啟发,然而目前只是冰山一角,蔻玛酱非常想见到更多面向的他,挖掘出更多的古罗马宝藏。」
小野未央奈不自觉摸着逐渐泛红的双颊说道。
语言,具有更胜刀剑武器的强大力量,结合亚瑟王和西塞罗的小野未央奈此刻几乎无懈可击、无坚不摧。
雅琳听得目瞪口呆,我的大脑不停运转,认真思考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与其说花纶像是西塞罗,眼前的小野未央奈更具有西塞罗的魅力风采。
「亘荷,这一点是相当关键的要素,好比纯洁美丽的荷花需要充足的水。除此之外,他所描绘的爱情蓝图更是让人心神嚮往。」
我双唇微张,拋出心中的不解:「花纶所描绘的爱情蓝图?」
兰斯洛特已然放下手中利剑及盾牌,变成西塞罗讲堂上的乖学生,在心中开始做起了笔记。就连不好学的技安与大雄恐怕也会乖乖听讲,不敢分心或轻举妄动。
小野未央奈双手托腮发问:「咦?他没对你提过吗?」
「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够多,许多事情还来不及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花纶之后会慢慢告诉我,截至目前为止,拉斐尔.花纶只帮我「描绘」脚指甲。
「真羡慕,看来花纶对亘荷是一见钟情呢。」
这句话不知是褒或贬,小野西塞罗的雄辩让我逐渐失去理智判断力。
小野未央奈将virginmojito一饮而尽后说:「他描绘出『爱的反啟蒙时代』,那并非新浪漫主义,花纶响往着『高贵野蛮人之恋』,那样的爱情是纯粹又浪漫的理想状态,哪怕相爱时间可能十分短暂,或是一生只有一次如此深刻的爱恋,也足够一辈子慢慢咀嚼这段美好回忆。」
爱情也有啟蒙时代?
原始野蛮人的恋爱让人嚮往?那是充满性欲或拋弃婚姻家庭制度的状态吗?
这绝非是眼前化身西塞罗的小野未央奈片面之词或善意谎言,古怪的花纶极有可能在特殊情愫催化下,对着蔻玛酱说出这些怪诞的甜言蜜语,说不定那时两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幕景象伴随小野未央奈的甜美憧憬神情,将我推入了索拉诺沙漠中的风暴,伸手不见五指,甚至无法发出吶喊声。耳边听不见axlrose或jimcroce的歌声,只有呼啸风声,夹带着孤单与失落,鑽进了我的耳中。